曹利用心中大骂,表面则一声不吭,就等着太后发一通火。
然而预料之中的怒火并没有降临,刘娥沉冷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辽使将至,馆伴使至今未定,诸位卿家,可有建言?」
曹利用装死,心想这事反正有首相王曾头疼去,不料旁边的张耆突然上前一步:「臣有李公允则奏劄一封,望太后御览。」
刘娥道:「呈上来。」
曹利用皱起眉头,在他看来,李允则身为致仕老臣,这个时候上书,定然是为弟子刘知谦求情的,只是不明白为何要让张耆递上,难不成以自己的心胸,还要迁怒那区区小辈不成?
内侍将书信呈上,刘娥阅览后,语气微微上扬,似乎颇为诧异:「李公竟也读《洗冤集录》,更赞狄仕林年少英杰,才情卓异,有悲天悯人之情,大贤济世之心,故而举荐狄进担任馆伴使,诸位卿家,以为如何啊?」
曹利用愣住,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李允则怎么会举荐狄进?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岂能让李允则举荐狄进成功?那样他的机宜司岂不是拱手让人了?
怒火高燃之下,曹利用断然开口:「荒唐!这等小辈,有何资格任馆伴使?」
熟悉的大嗓门又来了,但这回别人并没有被喝退,张耆寸步不让,马上反驳:「曹侍中是以为,李公在胡乱举荐么?」
曹利用滞了滞,一时间竟被噎住了。
若论军政资历,张耆完全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所以在自己面前腰杆子始终直不起来,可李允则不一样。
同样是对辽国的功劳,这位镇守河北二十多年的老将军,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朝堂里的政治威望,都不逊于自己多少,这点曹利用都是不得不承认的,至于官位的差距,当然是因为他更得真宗喜爱,可政治威望还真就不看皇帝的宠爱,尤其是先帝的……
张耆抬出李允则,曹利用还真的不能直接斥责,而他的语气刚刚一顿,陈尧咨立刻开口附和:「狄仕林虽年少,然行事早有大臣气度,不可轻之,老臣附和李公所荐!」
这一听就是指桑骂槐,暗指他这堂堂枢密使没有气度,曹利用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纠葛于狄进的才能品性如何,不然的话,反倒是为《洗冤集录》扬名,赶忙话锋一转:「臣举荐龙图阁直学士薛奎,曾为生辰使,出使契丹,可为馆伴使!」
张耆接口:「薛直阁因得喘疾,告病在家,曹侍中难道不知么?」
「已有御医上门,
薛直阁的病情或许已经缓和……」
曹利用接着道:「右谏议大夫姜遵,知永兴军任归,也可为馆伴使!」
张耆直接针锋相对:「姜遵是曹侍中一手提拔,倒是举贤不避亲,然此人初归京师,尚在驿馆,对于此前局势尚不明了,就急匆匆地让他去接待辽使,若是再出了事,可不是曹侍中几句担保能承受起的!」
曹利用冷冷瞪着他:「龙图阁直学士范雍,为馆伴使,又当如何?」
这下王曾不乐意了,范雍可是他看好的人,准备为入两府作准备的,出言道:「不可!范直阁近来为滑州水患奔波,为生民计,岂可为此耽搁?」
曹利用又举荐了数人,最终实在急了:「翰林学士钟离瑾,可为馆伴使!难道我堂堂国朝,就无才干之辈,担馆伴使么?」
听到这里,赵祯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钟离卿权知开封府,本就身负要责,恐无暇陪同辽使游宴!曹侍中既然这般质问,难道狄仕林三元及第,著书立作,在你眼中,就只因年轻便毫无才干?侍中莫不要忘了,当年你亦是破格提拔,为阁门祇使、崇仪副使,才能出入辽营,约定合议!」
以前太后在场,官家基本都是聆听,即便发言也是附和,此番还是首次这般严词训斥一位宰执重臣。
这般言语其实有失考量,还显得不太成熟,但曹利用悚然一惊,顿时闭上了嘴,其他臣子也神色微懔,就连刘娥都不禁侧目看了眼这位心中的小皇帝。
言语确实有不妥之处,可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一语将曹利用顶得哑口无言,树立自身威望,官家年龄渐长,确实越来越不同了!
曹利用是霸道惯了,此番认为被李允则背叛,怒火冲昏了头脑,此时一闭嘴,理智回归,马上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么失态。
正常担任馆伴使的,都是距离两府很近的要职官员,这样的人物绝不是随意拿捏的,真要御前奏对,连宰相都要顾忌几分。
而事实证明,他刚刚已经得罪了原本可以争取的其他宰执,原本两府中偏向于自己的夏竦,也全程默不作声,就跟死了一样。
此时此刻,曹利用似乎又回到了张耆初任枢密使时,担心被取代的恐慌,气焰全消,连头都微微垂了下去。
在这样的气氛中,刘娥一锤定音,却说出了令赵祯都愣了愣的恩赏:「既如此,就命狄仕林为馆伴使,特赐五品服,也让辽国看一看我国朝才子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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