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评价道:“他是一位标准的契丹贵族。”
“嗯?”
王德用先是一怔,然后若有所思起来。
他确实没接触过萧惠,但契丹贵族还是有所了解的。
相比起国朝的统治阶级,辽国的这些贵族更重享乐,花样百出,多有僭越之举,此前觉得宋朝这边的节日更加喜庆,甚至乔装打扮来到宋境,而许多私家商队也往来两地,就为了采购贵族们喜欢的奢华之物。
这样的契丹贵族,或许表面上依旧尚武,但骨子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崛起于松漠之间的苦寒勇士了。
正想到这里,狄进也不似其他文臣那般云里雾里,直接开口:“萧惠的张牙舞爪,多少有些色厉内荏,他确实盼着开战,做着马踏中原的美梦,但同样心有顾虑,远远没有到不计后果的地步。”
“宋廷辽庭,双方的臣子大多都不愿背弃盟约,少数好战斗狠之辈,则承担不起率先撕毁盟约,令两国再度陷入无边战火的责任,即便是主战派,也希望我朝先动手,才摆出一副不得不打的无奈模样!”
“所以我们不能做的事情,是派兵出雁门关外,寇边辽地,将辽国的百姓也给掳过来,这等报复看似对等,却是真的会授人以柄,反中了对方的算计!”
“除此之外,皆可为之,只有强势,才能令对方退缩!”
王德用缓缓点头,但还是沉声道:“狄待制所言甚是,只是军中将领恐怕难以把握其中分寸,这所谓的强势,又要做到什么地步为好?”
狄进道:“那你就将我接下来的话语,原原本本地告诉军中上下——”
“国朝扬文抑武,希望兴文教,少战事,让百姓再也不经历唐末时期的世间动荡,但武备绝不能松弛,关键时刻,战事也必不可少!”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和平是目的,斗争则是和平的手段,和平不是求来的,是斗出来、打出来的,任何时候,无论敌人还是朋友,只有强者才能获得尊重!”
“强势到什么地步?就是他要打,我们就打!谁怕了,谁就是孬种!”
“这番话,够不够清楚?”
王德用心头一震,他真的很少在文官口中听到这等直白的言语,而细细咀嚼这番话语,越想越有道理,由衷地生出佩服之情,把腰弯了弯,抱拳道:“王某谨遵狄待制教诲!”
“去吧!”
狄进点了点头,再度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对待地方武人,他的态度又有不同。
之前为了将韩亿调离河东,他可是将友方、敌方的人脉都用上了,不为别的,正因为重视。
韩亿是龙图阁待制,两朝为官的老臣,在士林中有着很高的声望和清誉,不然历史上的范仲淹也不会想要举荐这位取代吕夷简为相。
所以哪怕相看两生厌,狄进也要维持表面上的礼节与客气,背后布局,利用这些年来的各种助力,将对方平平稳稳地送走。
这是先下手为强,与其由于观念冲突,到了后面互相撕破脸皮,倒不如现在尽力解决。
但对付地方武人,则毋须这般费心了。
王德用则是以武人之身,知代州,别看他的资历较老,面对年轻的狄进时,可以称待制,不用巴结地称一句相公,但真正的地位差距,只会比起忻州知州贺泉都要大。
即使要纠正重文轻武的风气,使其回归扬文抑武的正确路线上,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所以狄进的语气十分强势,甚至要培养出说一不二的气度来。
不仅仅是当面让这群武人不敢违逆,等接下来领兵出战时,也得严格执行他的命令,不敢自作主张!
王德用确实恭恭敬敬地退下,到了暗处,轻轻叹了口气。
从这位年轻的经略相公身上,他既看到了文臣少有的对武人的重视和认可,又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
对方下手,是不会有半分容情的。
偏偏王德用有个毛病,或者说现今的武人大多有个毛病,贪财。
吕氏商会能够在代州如此风光,王家有没有在背后得到些什么,王德用心知肚明,哪怕此前在狄进面前镇定自若,实则心中多少是有些抗拒的。
财路被断,谁会愿意?
可此时此刻,将财路与前程乃至身家性命相比,王德用咬了咬牙,顿时有了决断,对着心腹吩咐了几句,待得对方领命飞奔出去,才将亲卫召集,厉声道:
“查封吕氏商会,上下皆拿,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