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一次上书奏折的石沉大海不同,这一回,欧阳戎几乎猜到了结果。
原因很简单,军务方面,在朝廷眼里,他并不具备什么权威,没有什么辉煌功绩。
所以发言自然没有洪州朱都督、江州王冷然这些地方军事长官分量重。
数日后,欧阳戎忙碌间隙,听陈参军小跑进来,贴耳禀告:
“长史大人,蓝长史又来了,船只刚刚靠岸。”
欧阳戎闻言,指肚揉了揉眉心。
蓝长浩因为柳州惨案一事,朝中有御史参他,于是按照流程,他要前往江南道的治所扬州,在江南道长官那儿述职。
不久前,和洪州都督府、江州刺史府串通完延期之事后,蓝长浩便前去扬州述职了,
眼下应当是回返途中,路过江州。
欧阳戎想了想,前去礼貌接待。
很快,又在码头的老地方,见到了这位面色倨傲的瘦高长史。
“蓝大人。”
“欧阳大人。”
蓝长浩拱拱手,嘴角扯出一丝弧度,语气十分客气。
欧阳戎招待了番,发现蓝长浩好像心情不错,连带着一路上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好上不少。
看来不仅仅是在扬州述职顺利这么简单……他心道。
不多时,蓝长浩拱手告辞,礼貌离去。
当日,夜,燕六郎忽然访问槐叶巷宅邸。
一见面,立马告知欧阳戎一道消息:
蓝长浩在浔阳楼宴请王冷然、杨将军等一众主官主将。
欧阳戎听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明府,这蓝长史好没礼数,看他远来是客,明府每次都认真接待,可他倒好,每次过来,只往刺史府那边走动也就算了,
“现在当众宴请地方主官,却独独漏掉明府,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燕六郎抱刀,冷笑一声:
“或者说,他该不会真当自己是一州刺史的同级别,不过运气好,桂州缺个刺史,他代领下此州军政罢了,呵,现在竟连他州长史都看不上了?”
欧阳戎瞧了眼愤愤不平的燕六郎,摇头:“不知。”
顿了顿,平静说:“也可能是知道我唱反调吧。”
他转身离开。
翌日下午,秦恒忽然邀约。
欧阳戎悄然前去。
云水阁三楼,某间包厢,二人再次见面。
秦恒面无表情,直接道:
“上面的公文已经抵达,采纳了桂州主官蓝长史的建议,将桂州的一千五百驻扎将士,延期一年。
“于此同时,其它数道,征派过去的几批驻扎将士,也相应延了一期……以配合蓝长浩,稳固边远桂州府的地方秩序……”
他鼻翼微颤:“呵,三年又三年,现在再加一年,主官说话,尽是戏言。”
欧阳戎点头:“果然如此。”
“长史早猜到了?”
“嗯。”
秦恒沉默下来,欧阳戎身子前倾,垂目为其倒上一杯茶,冷静分析:
“我也为长史,蓝长浩的利益计较,我大致猜到些。
“要求这一批驻守将士延期一年,除了避免轮换中造成的磨合不稳空隙,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还有给桂州短期省下一笔军务开销的小心思。
“照例,期满调走的将士们,需要一次性付清延期拖欠的军饷,同时还要承担一笔遣散的路费,
“更别提轮换而来的新将士们,也需要款待安置,又是一笔开销。”
秦恒越听,眉头越紧皱。
他是职业武官,脑回路直,而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此前从未细想。
一时间,有些怔然。
秦恒眼底倾佩,忍不住看了看面前这位低头停顿、轻抿茶水的狐白裘青年。
“其实,这本就是驻军州府该尽的义务,毕竟这类边陲州府的自主权比咱们这些寻常州府大得多,无需上缴的截留赋税也更多。
“桂州又是岭南道西隅的大洲,若单纯是这种小计较,可能今年过得艰难点,但桂州大堂不至于拿不出这笔钱……
“之所以延期一年,是这位蓝长史心里在算另一笔账,也是比驻军军饷,还复杂、重要得多的账。”
“什么账?”秦恒不禁追问。
欧阳戎品了品嘴中逐渐回甘的茶水,垂眸继续说道:
“佛像。
“女皇陛下的桂州大佛。
“蓝长浩四处奔走,延期一年,就是为了给建造大佛挤出时间与银两。
“此前陛下的新圣旨也宽限了期限,现在,一年时间,足够他与桂州大堂为陛下建造一尊昂贵的金身大佛了。
“嗯,至于驻守将士轮换之事,所要的钱粮,一年后再说吧。”
秦恒语调顿时变大:“省军饷,造佛像,他岂能这样?”
欧阳戎点头:
“是将已经妥协延期过的驻守将士们再延一年,还是发放军饷、轮换调将士后拮据窘迫的造像,这笔帐怎么算,对蓝长浩而言很简单。
“况且,举着建造佛像的大旗,延期之事自然是一路畅通。”
秦恒寂静片刻,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