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海臣并不答话,只颔首一点。龚十八道:“岳老剑客容禀,当日纷争已有定论,您老今番所来何事?”“无事,找回场子尔。多说无益,且拳脚上见高下。“龚十八郎岂是好相与的,见他倨傲,心中愤怒,抬手金剑亮起,高声道:“好,请老剑客赐教。“”与尔争斗,不用兵器。“龚十八再无言语,挺剑就刺,两人斗在一处,不及三五个回合,岳海臣暗暗叫苦,这中原金剑武功怎么突飞猛进,又撑了两个回合,手下稍慢,哧啦一声,衣袖被斩去一幅,逼法从背后鹿皮套掣出一件奇门兵器,唤作:六合宝抓。他这六合宝瓶侠,一半来自这件兵器,一半是他医药的本领,这六合抓,恰似一个瓜,被剖成六瓣,此时六瓣咔嚓展开,边缘锋利异常,内里更是探出六根黑索,都是一尺长短,顶上各有一枚磁石,善能锁拿旁人兵器,凡金铁相交,被磁石吸住,黑索缠绕,他六瓣一合,莫说兵器,有时连敌手臂也要卸下,端的厉害。龚十八见这兵器古怪,怎不知厉害,连忙闪避。又拆数合,龚十八暗叫不好,自己金剑被六合抓克制,取胜不得,如何是好,如何能输了和社脸面。岳海臣抖开宝抓,挂定风声,一丈方圆都在笼罩之下,一个破绽露出,宝瓶侠宝抓一合,咔嚓一声,将金剑扣住,龚十八手一动,几点金芒飞出,岳海臣心说,知道你金剑神针,我如何不防?手腕一抖,宝抓后面的钢索圈转,无数圈子一搅,将几枚金针打落。正此时,岳海臣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突到身前,自己前胸小腹一凉,竟然中招,不及细想,钢索又是一转,满拟将来敌搅碎,哪知那人身手极快,得手便走,飞也似退开。龚十八大喜,自己剑、针合击,缠住宝抓,疾步趋到身前,用流光飞箭身法,刺了岳海臣两针,下手还未稳,钢索搅来,连忙飞身而走,哪知那六合飞爪着实厉害,龚十八身法再快,也不能瞬间脱开一丈以外,被六合抓合起来的锤子一击,正中左肩,直打得飞跌出去。这一战,岳海臣受了两记轻伤,龚十八却金剑神针失手,更是被锤飞出去,肩骨折断,却是败了。众兄弟连忙扶住龚十八郎,那厢岳海臣却也无面目立擂,拂袖而去。
金太保一边四阵不胜,折了锐气,忙收兵回去,议定明日再战。是夜古城来了几位朋友,一气青牛侠周万年携划地无形隐逸侠、铁钩银划百里侠,三侠齐至,飞天真人曲秒天与真武正宗归真道长联袂而来,三手剑客带几个弟子,陆氏兄弟,崆峒三祖,更有几家山寨的来助拳,都是莲花宗一脉。
第二日,斗将台旁,群雄汇聚,金太保却不领队,乃是毒王向不灭,只听这厮高声道:“和社今日再胜两阵,这斗将便了。“张果笑对曹骏道:“金太保当真无耻。“话音落处,台上早有一人立定,众人看去,乃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一把淡髯飘洒,渊停岳峙,气度不凡。曹骏不敢大意,连忙拱手问道:“台上可是齐灵修齐老剑客?“”不错,正是老夫,不愧为百事通,好眼力。“”老剑客,缘何在此,要知我和社多学七步追魂,算是您的晚辈,今日如何能和老剑客争斗?“”多说无益,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日我家子弟都是败了,不能坠了我齐家散手的名头,没奈何还要和社赐教。“众人无法,自慕容飞学得七步追魂,多传给兄弟,这多少算是得了人家的好处,现下正主来了,哪能喊打喊杀。正踌躇,有一人飞身上台,众人看时,都道好对手,正是一气青牛侠。周万年奉父命前来助拳,心中早去了龃龉,一心要争胜,当面通报姓名,齐灵修哈哈大笑,你这一气青牛侠浪得虚名,还不知收敛,可笑可笑,岂不知这名头乃是你老子闯下,让予你的?凭你功夫,配称名侠。”周万年大怒,挥拳便打,两人斗在一处,众人都定睛看齐灵修步法,哪知这老头步法散乱,哪有半分七步追魂的影子,管应子正要嘲笑,但见众家哥哥都面色凝重,慕容飞更挤上前去,口中喃喃道:“坏了,一气侠要糟。”话音未落,齐灵修本还在围着周万年转动,忽地突出一掌,正打在一气侠前胸,可怜周万年抵挡不住,人向台下飞去,口中鲜血喷出,早被慕容飞接住,连忙让人送去城中医治。划地无形隐逸侠贺恩祖一看大怒,飞身上台,要为周万年找回场子,他擅长轻巧功夫,两人缠斗,众人这才惊觉,齐老头不是不施展七步追魂,而是早脱了步法限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胜,颇有剑魔势剑味道。这时遇到轻功高手,两人满场飞转,才看出齐灵修的七步追魂厉害,任凭贺恩祖如何变幻身法,齐灵修总在身前,不过十余回合,又是伸手一掌,众人明明才看见他在贺恩祖面前,这一掌却落在后背,打得划地无形斜着一连抢出十几步,站立不稳跌下台去,多亏曹骏扶住,到了台下,大口吐着黄水,受伤不轻。铁钩银划百里侠鲁必通早到了台上,会斗齐灵修,为防七步追魂厉害,特意抽出兵器,乃是一手判官笔,一手阎王钩,真是铁钩银划,罩定五行,奈何齐灵修着实了得,十余回合,又被一掌打在肩头,直疼的大汗淋漓,丢了兵器,退到台下,自有人救治。齐灵修只出三掌,连胜三侠,志得意满,心道:“今日让群雄看看七步追魂的手段。”正洋洋得意时,眼前忽地一黑,不禁退后两步,但见身前凝立一尊罗汉,苍眉入鬓,巨鼻阔口,耳厚额高,身高过丈,一身黄麻袈裟,两只巨灵掌合在胸前。齐灵修心中一突,久闻和社有一尊莽僧,开口问道:“来者可是佛门护法?”莽和尚开口道:“正是佛爷,今番欲会七步追魂。”齐灵修道:“某家知晓你的底细,我与观海大师有旧,不愿为难,你且退下,唤慕容飞,亦或曹少仙前来。”“哪来那么多事体,看拳。”莽和尚哪有啰嗦,报名便打,拳出如流星,风声大作,齐灵修大怒,“便看看你峨眉正宗的厉害。”哪知一动手,才知道和尚功夫非同一般,不但招法凌厉,更兼势大力猛,每一击都沛然莫御,横扫天下。七星揽月侠不得不尽力周旋,放开七步追魂手段,连跨六步,找不到半点破绽,第七步追魂掌递出,却被韦陀杵接个正着,初时两人身形都是不动,忽地一阵波动,气机勃发,莽和尚倒退数步,险险跌下台去,齐灵修却也抵挡不住,疾步趋退,终是定不下脚跟,一个倒翻跌下台去。莽和尚大步上前,拔旗而去。
那厢一片大乱,忽一白发老者飞上斗将台,立在台上身形不动,天色都暗了下来,正是西域三妖的酆都老怪。和社不待人说,有三人同时跳上台去,形似犄角之势,却是曹骏,张果,李胜北三人,三人随地仙学拳归来,都知酆都老怪乃是劲敌,不敢大意,一瞬间,三侠三种掌式,一个双掌左右,左掌开碑裂石之刚,右掌抚弄婴孩之柔,一刚一柔,说不出的惬意。一个双掌前后,前掌巨灵扑面势大,后掌飞蚊细咬样小,一大一小,说不出的异美,一个双掌上下,阴掌如寒冰崩裂,阳掌似旭日初升,一阴一阳,说不出的好看。封世明何惧,慢悠悠走了两步,看了三侠,笑道:“李尔自己功夫不济,教出来的倒是有几分模样,可惜三个厉害的儿子都被心魔杀死,徒弟辈只有万俟秀了得,人家却不认他,可悲可叹,说不得今日我再超度他三个记名弟子。”
三侠都知封世明厉害,本想下驷对上驷,胜不了也不妨事,熬过这一场,再胜一场便是。酆都老怪何等人物,见三侠拳架齐整,便道:“尔等要围攻于我?只好请毒王助阵。”李胜北道:“二位哥哥,我有葫芦护身,此一阵我来应对。”曹骏道:“不可,此僚武功太高,还是我来敌他。”张果道:“我有活傀儡,不会有事。”正争竞,岂不料管应子纵身跳上擂台,高叫道:“诸位哥哥速退,我有胜他之法。”曹骏一喜,料来他有风火雷护身,应该无碍,便拉李胜北、张果跳下台去。封世明见身前立个面貌奇异的童子,身不及四尺,浑身遍生横骨,背后绑着一个布袋,双手叉腰,鼻孔朝天,竟敢大言不惭要胜他,正满心不屑,只听台下向不灭冷声道:“老人家不可轻敌,此人便是门内大力鬼王,也是烈火童子,更是饕餮之一,近年研习风火雷的便是。“封世明心中一动,面貌无异,道:“我亦知他火攻厉害,且看风火雷能奈我何?“管应子笑道:“老倌,我知你门内辈分,必不肯以大欺小,我也卖你个便宜,今日不用火攻,如何?“”你这是自作死。“封世明单臂一晃,一掌而下,满拟这小子要蹦跳躲闪,自己一个旋风掌,打得他脑浆迸裂了结,哪知管应子开声吐气,双脚立定,双手交叉,只一架,两人劲力一交,咔嚓一声,管应子脚下木板断裂,总算是夯土台,不曾陷下。封世明只觉这童子力量异乎寻常,不由自主一甩手,只觉掌心发麻,他不知管应子更是难受,只觉喉头发甜,两耳生风,逼法吞一口气,将伤势压住,哑声道:“这老倌,年岁大了,手脚发软,还出来丢人现世,不若拜入我和社,做个二代弟子吧。“封世明大怒,喝道:“好,此为第一掌,你能接我三掌不死,便是我老人家输了。“说罢,左手迎风一晃,那手掌好似变大了一圈,兜头又是一掌,管应子身形不动,阴阳掌一合,双掌交叠,往上一拱,似是桥形。两掌一交,封世明竟退了一步,管应子嘿然一声,张口吐出一颗牙齿,那断齿碎成几块。大力鬼王心道:“好老儿,不愧为门内多年不出的老妖怪,这掌力着实了得。“封世明更怒,摇头晃脑,须发贲张,好似狮虎一般,头颈涨大一圈,踏上一步,双掌缓缓推出,如推万顷波涛一般,只两三尺距离,竟发出风雷之声,可见这一掌威力惊人,众人都看管应子如何招架,岂料烈火童子一个转身,竟背对封世明,酆都老怪也吃了一惊,自己掌力已罩定小鬼头,这一掌满拟打他个骨断腰折,哪知他还敢背对自己,不由得迟了一迟,只这一瞬间,管应子背后葛布囊忽然一涨一瘪,好似被封世明掌力激荡一样,后丝帛爆裂声中,一团白影飞出,一蹬管应子后背,电射而去,直扑封世明面门。电光火石间,酆都老怪亦看得真切,不由得嘶声喝道:“武神猿!“双掌自横推改为一合,一招大关门,仿佛身前筑起一道气墙,岂料还是晚了一刹,只觉左眼一阵剧痛,忙不迭双掌一分,隐约中似是看到白猿被打飞出去,自己小腹却又一疼,站立不稳,蹬蹬蹬倒退数步,一个倒栽葱摔下台去。管应子偷袭得手,大喜过望,拔了旗转身便走,哪知刚要下台,只听台上众兄弟纷纷呼喝,自己周身气流有异,后背仿佛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勉强后头看去,但见酆都老怪半边脸颊糊满血浆,眇一目,面皮抽搐,表情狰狞,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一手竟按住他后背,另一手高高抬起,正要一掌打碎他头颅。大力鬼王发力一挣,咔嚓一声,斗将台下枕的巨木折断,却哪里挣脱得开,不由心想:“吾命休矣。“就见台上台下一道光亮一闪,一口巨剑停在封世明头顶,被酆都老怪双掌夹住,管应子却抽空跳下台,去寻白猿。封世明发了几道劲力,那大剑纹丝不动,只待他功力稍退,便要劈将下来。酆都老怪独眼中射出火焰,喝道:“慕容小儿,你敢欺我。”来人正是闪电神剑慕容飞,此时宝剑一收,向旁让了三步,道:“封世明,你是前辈,我兄弟虽有相助,但依你言语也算胜了,如何?”酆都老怪何等人物,狂怒之下失了分寸,此时阴毒性子发作,却也退后两步,强忍疼痛道:“好,这斗将便是你们胜了。待后几日攻城,再见分晓。”两方收阵,那边毒王压阵,无人骚扰,这边多有伤者,都要返城疗伤。
翌日,南军开始进击,攻杀占守,双方各有相处,亦各有损伤。三日后,南军忽地退过梁水,延河布阵,侦骑四出,遮蔽战场。古城内,群侠议事,都道定然来了援兵。慕容飞道:“欲使人往南军下书,顺便探一探虚实,哪位兄弟愿往?”李胜北倚在椅中道:“此非我不可。”曹骏刚要说话,却止住,李胜男道:“你有百宝葫芦护身,应是无碍,千万小心,莫要乱说。”当下慕容飞修书一封,李胜北带了,背了葫芦,拄铁拐,坐了牛车,慢悠悠出的城来,直趋岸边。到了水边,这边有轻舟接应,与众兄弟话别,小船离对岸数十丈,就被对面射住,道明来意,自有船来接。
众兄弟团坐城头,遥望梁水对岸。李胜男终是关心则乱,向慕容飞道:“大哥,胜北此去如何?”张果等亦有相询。慕容飞道:“你等不知,胜北兄弟要借此事磨砺心性武功,他自幼精彩绝艳,风流倜傥,自受伤后,虽因祸得福,武功更上一层楼,奈何心魔深种,今番借这生死时机要消除心魔。”李胜男神色一黯,曹骏道:“那便是如此。”伸手在身前地上一划,张果也出手一横,莽和尚一探臂亦是一点,管应子单手一捺,慕容飞单袖一抖,将地上浮土扫去,道:“众兄弟可知?”曹骏道:“略有领悟。”“不错,论武功,齐灵修、岳海臣走了,计无筹、封世明、向不灭、吴长青、金太保,哪一个都是劲敌,又有三十六神兽在彼,这等凶险,李兄弟自也料到。”“李五哥拳法不在吴长青等之下,更有百宝葫芦护身,除了向不灭的毒药,哪个敢近身。”众人枯坐半晌,忽听远远歌声传来,曰:
一足刚跷一足轻,数茎头发乱鬅鬙。世人不识苍苍拐,能搅黄河彻底清。
不爱诗书不爱权,虔诚笃信炼黄丹。跛足单拐行三界,孔目金箍蕴光电。
四海云游弘大道,背葫济世乐无边。崆峒教主形虽萎,位列仙班寿永绵。
众兄弟听了,纷纷跳起,急到城外,正接到拄拐背葫芦的李胜北,都抱拳贺道:“恭喜兄弟得成道果。”李胜北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只是略有领悟罢了。”进了城中,待团团坐定,李胜北道:“好教各位兄弟知道,外面南兵只剩两千,金太保带人都走了,三十六神兽也不在。”“那何人带队?”“唉,若非亲见,打破头颅也猜不到啊,外面营中竟是虎痴林仁肇率队,麾下南拳五祖,我费尽口舌,未能说动,天绝似有难言之隐,这一战还是要打。”慕容飞道:“我不欲与他为敌。”李胜北道:“拳王说他也不与和社做对,但要会剑圣。”众人心下一凛,南拳王终是要对敌北剑圣了。曹骏道:“南拳五祖武功如何?”李胜北道:“我正是和五祖交手,略有所得。”众人都知,南拳五祖拆天、陷地、谪仙、捉鬼、弑神五路,虎痴正是五祖之弑神拳。李胜男道:“你和谁人比试?”“乃是班伯斗。“”陷地神拳班伯斗?“”正是此人。“李胜男忙探脉门,不见异常,才松手道:“小弟如何胜他?“李胜北双手比划,道:“以拳化枪法、剑法都不能胜,百宝葫芦中七煞杀法都奈何不了,终是地仙人指点,道藏真言了得。“说罢,双拳一个圈转,划个拳架,曹骏道:“好,这一招便能胜半招。“众人都赞李五爷武功大进,窥见天机。李胜北将出一封书贴,道是天绝下书给和社。慕容飞看了道:“天绝言说,赌约不变,还有十日,古城不破,便请回器道人。“曹骏道:“不错,先救人,再除恶。“李胜男道:“南拳五祖何惧,拆天神拳丰施卷,我可敌之;陷地神拳输了半招,想来张三哥可胜;谪仙神拳关掩圣,和尚可敌;捉鬼神拳裘列恒,管子能敌。只天绝厉害,不过一来剑圣大人将至,就算不到,慕容哥哥和曹二哥刀剑合璧,何惧之有。“龚十八郎道:“不错,就算还有三十六神兽,我三人三把剑也能挡住。“慕容飞道:“五弟何必考校众家兄弟?要胜班伯斗,凭这个拳还不够,定是还有高招。”李胜北大笑,“还是慕容哥哥了得,竟看破我武功,我当时凭拳法亦无法取胜,不得已悟出一路功夫,不过,这路功夫有些不雅,恐众兄弟不能习得。”众人都奇,就见李胜北自交椅上一撑而起,步法跌撞,冲突折顿,铁拐斜夹在腋下,似倒不倒,似定非定,脚下无根,身似风柳,摇来摆去,眼神飘忽,只一只右臂偶尔伸缩,招法虚实难测,曹骏脱口而出道:“醉步。”众人齐声喝彩,“对,醉步。”原来李胜北顿悟一套步法,配合他断腿,更兼他受伤后曾借酒浇愁,今日久战陷地神拳不下,一时忽地机缘,创出这套身法。众人再看他身法,果然借身形施展,只需加入醉意,便是一套虚实写意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