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从小辛苦谋生,操持洗衣做饭的杂役,不像大户小姐那么矜持讲究。
但晕船不适之中,靠在贾琮肩头,实在有几分亲昵,心中还是许多羞涩,但又感到异样的安全和宁静。
她见贾琮并没反对,还伸手轻轻拍了几下自己肩膀,便静静地靠着不动。
贾琮说道:“龄官,你戏唱得这么好,以后到了神京,用不了多久就能成名角,将来会有大出息呢。”
龄官的声音微微有些落寞:“可我现在有些不喜欢上台唱戏了。”
贾琮好奇道:“你不是挺喜欢唱戏吗,洗衣服时都不忘吊嗓子,怎么就不喜欢上台了?”
龄官说道:“我在戏班子里,既然跟师傅学了戏,为了能留在戏班,能吃饱饭,没什么其他法子的,自然要上台唱戏。
那次罗指挥和他的朋友包场听戏,是我第一次上台,我觉得自己唱的很好呢。”
贾琮见龄官说到这里,小脸上焕发出神采,似乎想起了自己在台上的得意模样。
突然她的声音又变得低落:“但是唱的好有什么用,那个罗指挥和他朋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那人还让我唱洒金扇。
那是青楼窑姐儿唱的曲子,师傅教过我,唱戏的虽不金贵,但祖师爷也是留下规矩,为了谋生开口献唱,却不能丢了青衣气节体面。
其实我是知道的,罗指挥和他那些朋友,还有很多人,看不起上台唱戏的戏子,我不愿意给人看不起。
我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唱戏,我是喜欢唱戏,唱曲儿,但我不喜欢上台给那些人唱,要是以后有其他生计,我宁可不上台。”
贾琮大概有些明白了,第一次上台唱戏的遭遇,大概是给龄官留下阴影,激起了她性子中的嫉恶和执拗,竟对上台有了心理抵触。
贾琮笑道:“你唱的这么好听,以后如果真的不唱戏了,岂不是太可惜。”
龄官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是有本事的好人,可不是罗指挥那样的恶人,你说我唱戏好听,只要你喜欢,我就唱给你听。”
说完便樱口轻展,船舱之中响起丽语轻音……。
船舷外江涛阵阵,永不停歇,却掩盖不了龄官清妙动人的浅唱低回。
“你口儿里漫沉吟,梦儿里苦追寻。往事已沉,只言目今,今夜相逢管教恁。不图你甚白壁黄金,则要你满头花,拖地锦。
眉弯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因今宵传言送语,看明日携云握雨……。”
龄官的嗓音清澈如同天籁,唱腔更是优美传神,虽无胡琴琵琶相和,却半点不显单薄寡淡,清灵悦耳,天然纯真,更胜寻常三分。
她一阙唱过,又往返重复唱了几次,如同咏叹三调,回旋缠绵,绕梁不绝,听得贾琮心神俱醉。
她脸上带着安逸的微笑,秀发满头鸦黑俏,依旧靠着贾琮肩头。
一边唱曲,两只纤细的小手,还不知觉做着戏文兰势,透着一股动人的质璞可爱。
……
外头正在摇着夜橹的郑小海夫妇,听到船舱里传出动听的曲调,不知不觉放慢了摇橹,以免水声太重,打乱了船舱中的好听的曲子
觉得舱里那小姑娘好生了得,唱戏文真比姑苏城里的名角,还要好听几分。
对面睡榻上豆官依然甜睡不醒,龄官如同天籁的曲声,似乎对她来说,是更好更舒缓的催眠曲。
只是斜靠在豆官身边的邹敏儿根本没睡着,先听到贾琮和龄官的对话,心中感触,只觉得人与人的遇合,从始至终只是缘法二字。
自己和贾琮初见无名,遇合仇隙,心结难消,注定要走难以交合的两条道路。
可是龄官于微末之中和他相遇,无牵无碍,合契投缘,如同女萝得寄松柏,这大概就是缘法,命中有无,半点强求不得。
龄官的曲调依旧在船舱中飘荡,空气中充满清越旖旎的畅意……。
邹敏儿口中默念那曲调:你口儿里漫沉吟,梦儿里苦追寻。往事已沉,只言目今,……不图你甚白壁黄金,则要你满头花,拖地锦。
满头花是指女子出嫁头戴簪花凤冠,拖地锦是指女子出嫁穿的红鸾锦袍。
江南戏曲之中,形容女子嫁得如意良人,常用满头花和拖地锦作为暗喻。
邹敏儿生于江南官宦之家,幼时常跟着家中女眷听戏,自然懂得其中含义。
她跟着龄官的调子,樱唇微微开阖,默默无声的跟唱,有一股无言的心绪冲击心房,双眸渐渐变得湿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