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恐地叫出声,瞬间滚落下床,手不由得乱摸一通,却摸到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我顿时头皮发麻,目光呆滞。
屋内烛火通明,红幔高挂,却俨如地狱。
已是初晨,窗外无雪,唯有那朔风呼啸。
房门被推开,袁谭穿甲戴盔,踏步走进。他精神萎靡,缓缓走到床边,俯身握住床上女尸的手,哀声道:
“莺儿,为父对不起你,悔不该信那曹贼应下婚约,都是为父害了你啊!”袁谭捶床,悲愤不已,“恨不能抓来曹家小儿与你陪葬!为父无能……亦未能寻来男婴为你完婚……但有此年龄相貌同你相仿之人,如此,黄泉之下,想来莺儿应不会孤单。”
听罢袁谭之言,我惶恐不已。
冥婚,人殉,这两个词突然跳进我脑中。
我深知人殉之意。
早在二十一世纪时,我便上网了解过古代社会这种灭绝人性的习俗,更见过一张张陪葬童尸的图片——那是活生生在头部、后背和脚心挖孔,然后倒灌水银!
手段残忍至极,死状惨烈之至!
我崔缨,今日究竟要为袁氏之女殉葬,还是为这个时代殉葬呢?
袁谭并不理会吓瘫在地的我,他把袁莺的手安放好后,按剑转身,大跨步出门而去。
“报!将军,曹军强攻南门了!”
“全力守住,拖到日中,曹贼必然力竭。”
我大脑一片空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门外忽然涌入若干个家仆打扮的壮汉。
我将金银做的发饰扯下,狠狠摔在地上,踉跄着只想奔逃出去,自知强不过他们的力气,便发疯似的乱踢乱打,一个不小心摔倒,额头便磕在门限上,随即不省人事。
晕晕沉沉中,只听见这些家仆慌忙嚷着给我止血,说是怕逢凶兆。
又过了好久,意识逐渐恢复。从未觉得眼皮如此沉重,我口干舌燥,睁眼只见:烛光摇曳,红帐四角的香囊也在摇曳。自己身靠床头,头上缠着麻带,手脚均被粗绳紧捆,旁侧还是那具女尸。
正值午后,听见门口窸窸窣窣,有人喊着“时辰到了”,便进来六七个家仆,其中一个提着一只装满水银的陶罐。
左右各有一人上前,控制着我,并试图掰开我的嘴。看来,他们想从我口中灌入水银。
行走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极度的恐惧使我全身悚栗,可强烈的求生欲更让我泪流不止。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我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碗水银慢慢接近我的嘴边。
我眼底瞬间滋生恨意……
十几年的痛苦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吗?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一切都毁灭吧,生无所乐,死亦何哀?
闭眼,泪落耳垂。
“嘭”一声,门被撞开,一把长刀飞来,直教床杆砍断。
四角红帐由是塌了一角,帘幔也恰巧将我掩住。家仆手中陶碗跌碎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睁眼再看时,只见飞矢射来,左右两个家仆皆中箭倒地,中间那个,刚欲拔刀防御,却被飞来一剑刺中后背,跪倒在床沿,跪死在我面前。
红帐外刀光剑影,鲜血迸溅,纱窗外更有此起彼伏的肉搏打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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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府上上下下已陷入一片骚乱。
我蜷缩在坍塌的红帐里,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却悄悄抽走中间那名家仆手中的利刃。
手腕被缚住,我艰难地拖着这把环首刀,往帐内藏去,窥机待动。
不一会儿,帐外便恢复了平静,袁府家仆已悉数被闯入者杀尽。
门外跳进个人影,跪报道:“二公子,袁谭自北门逃出城,司空已同曹将军率虎豹骑追击。”
屋内甲兵正要离去,中有一高个儿小将忽然按剑回头,怪道:“何处来的棺椁?”
我哆嗦着,紧张不已,一名甲兵警惕地高呼:
“帐内有人!”
于是众兵持弓围上,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高个小将抬手示意,弩兵即刻向后退去。他缓缓靠近,小心拔出腰间佩剑,一下便挑开了红帐,我也趁机挥刀砍去,奈何受制于绳索,什么也没砍着。
我惊恐着,瞪直了双眼,费力抬起大刀,指向那名穿着玄色铠甲的男子,恶狠狠地骂道:
“滚开!离我远点!”
那是一张瘦削的脸庞,麦色皮肤,眼睛微小,抬眸间,眼底尽是风平浪静。
他看起来也不过是我大学同学的年纪,可他沉稳的神态,丝毫不与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相搭。他就看着我疯狂握着大刀往四周胡乱挥舞着,冷冷地走近,探出左手,一把抓住刀背,瞬间从我手中夺走环首刀。
“咣当”一声,刀摔在地上。我惊慌失措,只见他飞速挥剑,架在我颈侧,厉声喝道:
“汝为袁谭之女乎?”
我仰面望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将,挤出个惨淡的微笑:
“汝又何人?我非袁氏,尔将何如?我为袁氏,汝奈我何?”
玄甲青年挑眉罢,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个铁青的脸色。
“二公子,你瞧——”
随行的兵士眼尖,发现了床里侧的尸体,又指了指榻下那只装着水银的陶罐。
小将冷冷地抽佩剑入鞘,扭头转身,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全身骨架散架般瘫软下去。
这时,两名甲兵扭着一个家仆进屋来,教他跪在玄甲青年面前。
“此为何故?”玄甲青年指罢红烛下的棺木。
“将军饶命!饶命!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家仆哆嗦着求饶,“我主小女自上月回来后,就大病一场,无药可治,前日便夭折了……我主求聘童男冥婚不成,就寻了个一般大小的女娃……”
玄甲青年大概知晓了前后因果,示意将家仆拖走。他被拖出去不久,就传进屋内一声惨叫。
经受了诸多刺激与惊吓,思绪早已凌乱,我缩成一团,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思考脱身之法,却不由自主地不停颤抖身躯。
玄甲青年突然回身,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匕,逼近前来。
我惶惶失色,挪动身体往后退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不!不要过来!不要杀我!我不是袁莺!我是崔缨!”
却见他利利索索地执刀,三两下就割断了我手脚上的绳索。
“汝无须惊惧,吾不伤汝。袁军已溃,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淡漠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情,我闻其言,微微松下紧绷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