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晏答得如此之妙,我本该紧张才是,只是从一开始,我就没做和他抢答冀州的准备。
小主,
“好,好一篇《冀州论》!兄长此论,于冀州之况可谓靡不尽览啊!”我昂起头,又笑眯眯地观望众人,“只是区区冀州,怎可道尽这华夏风土?崔缨不才,愿给诸位献上一篇《九州论》。”
“九州?”公子们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没一个相信我能道尽九州四海风情。
踩着窗外春雷的节拍,我边在殿内踱步,边开始阔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上古之时,‘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洪水滔天’。禹疏河道以治水,遂将天下依山川划分为九州。《尚书》禹贡篇所述九州,北可达燕山,南至于溟,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我朝共设一部十三州:司隶校尉部、扬州、荆州、交州、益州、徐州、豫州、雍州、凉州、冀州、青州、幽州、并州、兖州。
“九州幅员辽阔,山川水利密如蛛网,江河枝干四向纵横。地势西倾东低,绵山成脉,多呈东西和东北—西南走向。地者,有平原、丘陵、山地、高原、盆地等类,湖者,则有芍陂、巢湖、太湖、洞庭湖、彭蠡泽、大陆泽、大野泽、青海湖等。若依江河地势,则大致可将天下三分。”
“天下三分?”众人面面相觑,更迷惑我这一断言从何说起。
我侧身掩袖偷笑罢,仍旧一本正经地回忆起高中地理知识,组织语言道:
“没错,就是天下三分。
“第一分,大致淮水以北,绝大半中原地壤。只此江淮界分南北,南渡淮水阴,东至泰山阿,西出雍凉关,北有长城御防。或有山岭起伏,或有阔野平原,或有群山环抱。翻度燕山,尽是白山黑水苦寒之地,乌丸鲜卑傍水而居,未若中州富饶,故而边境之民频受袭扰。大河东入于海,浩浩汤汤;大河往西,直通西域丝绸之路;大河北上,可见吕梁、太行,冀州有此天然屏障,方得千顷万亩平地良田。《汉书地理志》曰:魏地,觜觿、参之分野也。司空若据魏地而守,北可制狄虏,南可收荆襄,西可合汉中而并西凉。
“第二分,大致淮水以南,湘江以东,东南吴会之地并诸山越。楚地,翼、轸之分野也,吴楚自古辄有长江天堑为屏障,今有孙吴三世,坐断东南,兵戈未休,造营水泽米乡,庶民富饶,且岭南有苍梧士燮盘踞交州,若要一时克复,只怕成败难料。然北攻南而易,鲜有南克北之鉴,若假以年岁,屯田以利民生,休养生息,一朝倾卒渡河,则吴越莫不望风而降。
“第三分,湘江以西,川蜀盆地及周边之郡国。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这毋须分说。而‘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非为守成之君,此等丰饶肥美之地,必为诸侯所夺。司空所能制者,或所能依恃者,唯有汉中,汉中得而西川固,汉中失而西川危。”
听了我的演说,曹丕显然心若有动,曹植却抱臂冷嘲道:“妹妹未出闺阁而知天下时局固然是好,只是我常听父亲说起,马腾韩遂身怀异志,这西凉又多悍勇之兵,且孙吴根基深厚,善习水战,若欲不战而屈人之兵,未免有些天真。”
听到曹植这样拆我台,我有些不乐,便也不去理会,继续说道:
“再论方今九州四海宗族,姻亲者不可胜数,九州时局,莫不为豪门世家所控。“三君”“八俊”“八顾”今何在,汝南袁氏亦曾为‘四世三公’,‘关西孔子’是弘农杨氏之祖。颍川荀、陈、钟、韩、辛、郭氏六大家族,辉炳当世。荆州亦有襄阳豪门蔡氏、庞氏、黄氏,南郡蒯氏,江夏黄氏……”
笼统概括三国世家是我前世所擅长的,当初在清河的时候,就不曾闲着,凭着崔家的士族信息晓畅的优势,已经摸清楚汉末时局和士族情况,至于早先所炫山川地理、地形地势,更不用说。我越说越兴奋,余光也注意到曹丕神情有所变化,于是暗暗自喜。
“次论下邳陈氏、泰山臧氏、河内司马氏、辽西辽东公孙氏、扶风马氏、武威张氏不可胜计。世有‘江东之豪,莫强周沈’之说,是以‘吴中四姓’——张、朱、顾、陆,富春孙氏与庐江周氏有连襟之好、吴郡吴氏、会稽虞氏、临淮步氏亦多辅佐之功。”
众公子对我最后演说世家的反响远超于前者,像是闷声中炸开的锅,纷纷发出赞叹之言,姊妹们更是高兴得欢呼。我明白这局我已稳操胜券,于是揖袖作了总结:“九州之况已概述毕,拓宇开疆,英雄所志,王霸之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如雷的拚声里,我先是十分得意地横了何晏一眼,将囤积数月的愤怨宣泄而尽,继而朝曹丕投去期待赞扬的目光。
可我的笑容逐渐凝固了,因为此时,他的神情难以琢磨,眼神甚至有些锐利。其实一直以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对他们曹家有什么威胁似的。但下一秒曹真的打趣立刻消减了我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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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臂碰了碰曹丕的胳膊,笑道:“丕弟,你这妹妹捡的,值啊。”曹丕莞尔,脸倚手背:“确实,与众不同。”
眼看就要落败,何晏很是不甘,他撇着嘴讥讽道:“好一篇《九州论》,说尽天下天文地理,我竟不知,你们这等‘闺阁绣衣’,却也略晓军政之事。只有一点,崔妹妹论尽九州士族,独独不提关东望族的自家,莫不是自知先祖丑闻甚重,不敢宣言?”
何晏所谓崔家“丑闻”,即清河崔氏先祖、春秋时期齐国大夫崔杼弑君杀三代史官的旧事。他倒是挺聪明,欲攻击崔家独不提与我同宗族的冀州名士崔烈。崔烈有‘铜臭之嗤’,中平二年汉廷曾卖官鬻爵,他用五百万钱买了司徒职位,可两年后,曹操之父曹嵩也曾通过贿赂中官及捐钱西园出任太尉,位列三公。且崔烈死于李郭之乱,有忠烈余誉,不及崔杼毫无转圜的余地。
殿内赞声戛然而止,公子们都想看我如何圆话,只有曹丕冷冷说道:“何晏,说话须小心些。”
我倒不以为患,谈笑道:“对子骂祖,其可行乎?枉费兄长饱读诗书,这精通《论语》之虚名,委实不真。一叶可障目,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兄长只知问罪世家先祖,而不具发展之眼光,此为心胸狭隘之故。
“若非要说我历代仕宦的清河崔家,姑且不提与班固、傅毅齐名之崔骃,且不论书圣张芝取法于崔瑗,且不论崔寔《四民月令》踵步《泛胜之书》,且不论与袁绍俱起兵山东讨董卓、现为荆州名士之崔州平。但只论我叔父,少时击剑任侠,论语兵书靡不尽览。青年时代求学艰难,从学经师郑玄,后为躲避黄巾,‘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比之尔今时今日富贵之享,诚可叹心志苦、筋骨劳、体肤饿、身空乏,有坚忍不拔之志也。今也博观古今,行为世范,可谓怀抱王佐利器待施也。崔氏再展昔日荣光,指日可待,兄长何必奚落往古而忽视当下利国利民之士呢?”
何晏的脸色很难看,我接着上一口气继续步步紧逼,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