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曹植酒醉,也知他因为酒醉,才与我说如此多的话。说来,历史上的建安七子,其实从未真正聚齐过。建安七子,今日已见其五。除了远在许都的孔融,还有另一位巨擘,尚未登场。
“许都还住着一位名士,名唤孔融,四哥是否也认得?”
“孔文举,何人不晓此君?鲁国人,乃孔氏二十世孙,是朝中老臣了,也是个嗜酒的性情中人,不过……”曹植掩手笑道,“悄悄告诉你,此人常与父亲不合,妹妹还是少知道些为妙。”
我眼珠一转,陡生玩笑之意:“四哥,我给你讲个杨修与孔融的趣事儿吧?你绝不曾听过。”
“哦?说说看。”
我摇头晃脑,逗他道:“那就要从很多年前开始说起了,是这样的,咳……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文举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曹植先是锁紧眉关,认真思考了一下,继而却又破涕为笑:“还有这等事?可德祖是弘农杨氏啊?”
我吐吐舌:“那就弘农杨氏子呗!”
“嘁,胡编乱造,”曹植顿了顿,“当年孔融与杨修、祢衡三人相交于许都时,我尚且为幼。孔融四岁让梨,十岁对答李膺,十七岁助兄友脱险之事我倒听过不少,偏你说的这个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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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历任虎贲中郎将、北海国相、青州刺史等职。孔北海在任六年,复置城邑,立‘郑公乡’恢复学风,荐贤举士,表显儒术,颇有治绩,只是……儿时让梨,长即让利,将来,不知又有多少人惦记着他手中之梨?”我叹了叹气,又小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不喜欢今日那路粹,与吴季重真乃一丘之貉。”
正是知道建安七子之一孔融的结局,我才感慨不已。被写进“首孝悌”《三字经》的他,最后却被曹操以不孝之罪名杀害,可叹可悲。而今日出现的那路粹,正是诬告孔融罪名之人。
曹植撇嘴:“什么梨啊梨,不知所云。”
我继续耐心解释:“刚才你提到对答李膺,想来也听过故太中大夫陈炜之‘谶’喽?”
“谶?何谶?”
“‘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啊,陈大夫所说,许是对的罢。孔文举其人,性情狷介,大约也有年少成名的缘故。孔融孔融,恐难为世俗所容。那孔融也是三朝老臣了,却过于刚直,与父亲不睦,良有以也。”
曹植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里,甚至觉得我谤讪了朝臣,且对曹操不敬,便又不同我讲话了。
走了一段路程,我们已经跟不上曹丕他们。那是一处梨园幽径,十分静谧,草虫窸窣,喓喓作响。径上只有我们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我在前头,他在后头。
“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真扫人酒兴。”
明白曹植也不能时刻理解我的苦衷后,我失了神:“是啊,为什么我总是垂头丧气呢?”
曹植得寸进尺:“你知道么,邺城西山上,生有一种山鸡,她有着美丽的羽毛,却过分地喜爱自己的毛色,整天就对着河水照影,常常因为眼睛一花,不小心掉河里被淹死。西山上还有一种山鸡,她的尾巴特别长,雨雪天的时候,由于珍惜自己的尾巴,她便栖息到高树梢上,不敢下来觅食,结果常常饿死。”
我敏感的神经瞬间被拨动,只冷冷笑:“你在骂我像山鸡?”
“不是像,就是!”曹植竟理直气壮,“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腹中空空却好四处显摆学识之人。”
“随你怎么想。”我加快了脚步。
“今日宴上所念之句,并非都是你所作吧。”
曹植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我心咯噔一下,脚步声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