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处于高度精神紧绷的状态,间歇性的无名啜泣与言语辩论是唯一缓解的方法。她很爱她自己,其实。她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咬牙忍着,装糊涂卖疯。
人类竟然要活着忍受深不见底的孤独。
真是一场噩梦啊。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呢?就此结束还是继续戴着孩童的面具苟活?痛快宿醉后,在暴雪的傍晚时分惊醒,分不清时间和地点,只是迷蒙的脑海中,始终徘徊着一个个熟悉的背影,他们转过身对着我笑,都是我最爱的人。任氏的哭声使我耳不忍闻,恍若就在昨夜,死神亲切地拥抱我,一边使我浑身冰冷麻木,一边试图掐断我的脖子。
那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以还是像个死掉的衰小孩一样。幸福与快乐怎么捞也捞不住,全赖文明时代培育的理性强支撑着心智,不许哭,会得胃病凄凉地凋零在华丽的屋子里,不许难过,要相信铺满阳光的幸福花路。说,多说一些,缺少什么就说什么吧。至少,还有活着的念头。总不至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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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朝拜神明,却让俗人享受了香火。神明庇佑不了弱者,阎罗殿也不分贵贱。
被裹挟着站在那悲哀的山巅,我只得到了凛冽的寒风。
…………
“你醒了。”
“……”
“节哀。”
“……”
“人都被拉走了,某人却坐在雪地半晌,还把腿冻伤了,这就是你的反抗?呵,愚蠢。”
“你不该是温情脉脉的模样,伯仁公子。我很不习惯。”我垂着眼帘,费力支起身,靠在榻梁。
“上回的事,考虑得怎样?”
“抱歉了,我这蕙兰院太小,容不下你的野心与抱负,请自便吧!”
夏侯尚皱眉不语,单是半只手拧着我额头,令我与他双目相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军士意气,皮肤有些干裂,耳垂还留着冻疮,裘披在肩,甲片寒光烁烁,虽看着比曹丕年纪还大,却总在我面前像个嘴毒心狠的无赖。
“曹子建明年便能开府成家,你以为,凭你能当上相府公子妇?”
我淡淡拨开他的手,平静地凝视道:“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这些事,又不费你的心,何必多说呢?”
夏侯尚微笑,凑身靠近:“你有丞相的宠爱,我有子桓的信任,你我联手,可保两族无虞。”
“总算说出实话了?”我冷笑之余,莫名泛出点点难过,“比之子建,夏侯伯仁,你还差得很远,很远……”
“论文与武,皆有所建树,我差他什么?”
“差一颗真心。”我用食指抵住他胸部铠甲,霍然起身,一瘸一拐,扶着案几艰难地直朝外走去。
夏侯尚在身后叫住了我:“可你的子建,此刻仍在外府悠游。天已将黑了,今日这雪下得如此紧,他怕是不会回府了。”
“谁说我要去寻他呢?”
夏侯尚踱步近前:“那任氏并无亲族,丁家人又不在意她死亡与否,卞夫人念她可怜,已打发人去做那治丧掩人耳目之事了。此刻你去,也不过徒增伤感耳。”
回忆起白日发生的桩桩件件,我愈发悲愤,转身扎进书架群中,翻箱倒柜,将往昔抄录的曹丕诗赋手稿通通抽出,跺上两脚还不解气,连带着把曹植送的许多书籍也一并推倒在地。
“那个人并未给你任何承诺。”
“……”我捂住双耳。
“他是丞相爱子,娶谁为妻自己都做不了主。”
“不要说了。”
“封侯封王,妻妾成群,难保他也是喜新厌旧的贵公子,你也想入曹家的局,跟任氏一样的下场吗?”
“闭嘴!”
“……”夏侯尚莞尔,俯身关切地说道,“公子妇孙瑛之父,也就是豫章太守孙贲,数日前卒殁了,此刻在任氏尸前,怕属她泪流最多。你要去见见你那位三嫂并宽慰她么?”
我满面凄怆悲色,仰望着他,拉住他的铠袖反问他:“王侯将相之地,烟柳繁华温柔乡,钱权利势狩猎场,似此这般,你夏侯府就一定能幸免于殃么?你又能给你的妻妾什么一生平安无忧的承诺呢?那个人与你推心置腹,在人前天天夸耀你是他的手足至交,当真又把你放心上了么?”
夏侯尚表情凝重起来,我借势站直身子,将一摞摞曹丕的诗文都装进了囊袋里,快步出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