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怕呢,怕城尉差遣官差在众目睽睽之下押解自己,怕朱奕的盘算成真,怕自己关进暗无天日的囚牢中默默死去,更怕自己走后双婶儿和弟妹们无法过活,流离失所……
怕的太多,顾虑就多,想来怎么做都不妥,做什么都是错。
孤独、无助的寂寥再次席卷了他,自有记忆以来,他就从未能依靠过谁。
他从小不知道父母是谁,夫子抚养他长大,虽从未缺过他的吃穿还教他读书认字。但奈何他天资不足,书总读不透,久而久之夫子越来越失望,对他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年幼的阿牛也发过牢骚:“字我都认识了,还要读,读到什么样子才算把书读透了啊。”
结果就是把夫子气的拂袖而去。夫子照旧让阿牛与自己住在一起,管他吃喝,偶尔扔给他一两本书让他自己读,却不再斟字酌句地教导。
二人虽有父子之实,阿牛却从不敢认为他们之间有父子情分。在他渐渐长大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对夫子只有敬畏,而无所谓温情。他从不希冀拥有父母,却总渴望着大山一样的夫子能偶尔付他似水的温柔。
他羡慕村中孩童能与自己的父母撒娇,甚至无理取闹招致父母的家法问候。
当他逐渐明晓世事,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他与夫子永远隔着一层。
父母亲情,是他此生都无法触及的体验,永远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别家孩童的幼稚闹腾,看孩童父母的嗔怒责怪。因此他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却永远不能依靠谁,有事自己做,有苦自己吃,他难以确定自己的委屈不会被夫子看做累赘,自己的软弱是否会被夫子视为无能。
阿牛记得,夫子和他都不是村中人。村中的老人们曾说过,夫子赶着牛车去到村里的时候,压得老牛步履蹒跚的,除了小山一样的书本,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童,大家给孩子起名叫做阿牛。夫子也认可了。
夫子在村中开设私塾,就此以外乡人的身份扎下了根。他不收钱,只按月收取些谷麦果蔬。从没有读书人的村民们把孩子都送进了私塾,想着就算只是学会了数数和记账也是好的。
就这样,阿牛在夫子和村民们的照顾下渐渐长大。
如果不是那场变故,阿牛以为自己就会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夫子教书,他照顾夫子的衣食起居,以后成家立业,报答村中的老人和长辈,供养到那时已经年迈的夫子。
可现在,本就一无所有的阿牛失去了更多。
变故之后,大小八人无处可去,茫然无措,离开山村进入荒野,几度深陷险境,侥幸得生。终于有了个无性命之忧落脚地,一旦离开,再想安定又何谈容易。
阿牛用力捏拳,发白的关节砸在条桌上。
模糊间又听见了远处的鸡鸣,他再次打开酒肆大门。
清凉湿润的晨风倒灌进来。
门口放着两小口袋食物,那是柳青给他跑路的干粮。
他向左看去,城门确实比往常开的要早,他也看见,大街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昨天五个少年之一正在盯着自己的小院。
他提起干粮放在屋里,又走上大街,走向了城中府衙的方向。
“夫子,您总说我读不透书,是朽木,是粪土之墙。可阿牛今天觉得,我读透了一句话,君子不器。阿牛不是君子,阿牛只想让剩下来的这些人好好活着。为此,阿牛卖酒也行,打官司也罢,就是要,活着,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