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老僧本严道:“若非少侠昨日路见不平,我本因师兄已然身遭不测,少侠实于敝寺恩德匪浅,本派弟子无不铭感五内。”景兰舟道:“此皆分所当为,何足言谢?可惜晚辈武功低浅,致令本因神僧仍为奸徒所伤。”本严笑道:“少侠谦逊太过。本寺方丈和本因师兄皆在寺中相候,这便请罢。”命弟子牵过青骡,领他进了山门,一路接连穿过碑林甬道、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便到了方丈禅院。
本觉走到一间禅房外道:“师兄,景少侠已请到了。”话音刚落,只见木门应声而开,本觉、本严引景兰舟入内,轻轻掩上房门,其余弟子尽数留在屋外。景兰舟见禅房中陈设极简,室内两名老僧端坐蒲团之上,一人正是本因;另一人松形鹤骨、长眉低垂,双目光华莹然,显是内力已臻化境,自然便是少林寺第一高手方丈本如。
景兰舟上前长揖至地道:“晚辈景兰舟见过两位大师。”本如抬头望见景兰舟,微笑道:“少侠过临敝寺,老衲不胜荣幸。少侠请坐。”随手轻轻一拂,榻上三个蒲团缓缓滑下,恰好落在景兰舟及本觉、本严二僧身前。景兰舟暗道:“本如方丈好深湛的内力。”三人盘膝在蒲团上坐了,景兰舟问本因道:“前辈伤势可好些了么?”本因道:“方丈师兄已用易筋经内力助我疗伤,料来无甚大碍。叨蒙少侠挂怀,老衲感激不尽。”
本如缓缓道:“本因师弟在熊耳山蒙少侠仗义相援,敝寺上下深感厚德。少侠此行可是由熊耳山来?”景兰舟道:“晚辈先前应邀往赴宜阳县廖家庄,乃自廖老前辈家中而来。”本如点头道:“廖檀越乃韦陀门长者,追本溯源,亦与本寺同属一脉。”景兰舟叹道:“廖前辈为奸人所伤,此刻在庄中卧床不起。”
本如微微一惊,道:“廖檀越乃是韦陀门第一好手,功夫大为了得,是何人打伤了他?”景兰舟道:“那下手之人武功高强,昨日本因大师也是为其所伤。”本因惊道:“此事又是木川所为?”景兰舟点了点头。
本因默然片刻,向本如道:“此人功力深厚,昨日就算他不是出手偷袭,我自度亦非其对手。”本如道:“认不出这人的武功路数么?”本因摇了摇头。本如叹道:“本因师弟主管本寺般若堂,精研天下各派武功,若连你也看不出来,我几人更不必说。”
本因问景兰舟道:“昨日老衲出手损毁了端木夫人庐舍,少侠可知对方事后去往何处?”景兰舟略一迟疑,道:“端木前辈与廖庄主乃是旧识,此刻亦同在廖家庄,大师无须挂心。”本因微微一怔,随即道:“如此最好。老衲蒙昧失察、行事孟浪,思之颇为后悔。”
本严忽道:“景少侠,你与端木夫人在熊耳山邂逅,这女子可曾为难于你?”景兰舟闻言一怔,道:“并无此事。大师何出此言?”本严同方丈对望一眼,道:“少侠昨日当已听我本因师兄说起,这女子早年同本寺有些过节,心下始终未能释然。”
景兰舟点头道:“本因大师说到端木夫人三十年前曾领其夫到少林寺求乞治伤,惜未如愿,恚怒之下同贵寺起了争执。”顿了一顿,又道:“贵寺昨日是为霆威镖局秦总镖头遇害一事去寻端木夫人,莫非秦镖头一家当真命丧在对方的‘落花剑法’之下?”
本如点头道:“三十年前端木女施主一手‘落花剑法’出神入化,贫僧亦曾有幸得观,实令人过目难忘。本因师弟继任般若堂首座已久,于天下各家各派武功多有涉猎,却从未再见江湖中有人会使这路剑法,是以师弟他一见到秦师侄身上的剑伤,便认定是端木施主下手所为。”
景兰舟沉吟道:“端木夫人昨日提到‘梅山医隐’有两名弟子亦会此路剑法,难道她一身武功也是传自纪老前辈?”本如摇头道:“纪老先生这两位高足素来晦迹韬光,老衲一向无缘识荆,也是在本因师弟受伤返寺之后方才听他说起;至于端木女施主是否同属纪老先生门下,贫僧委实不得而知。当年端木施主上门求医不成,愤而与本寺动手,敝寺上下见这十多岁的少女出手竟十分厉害,俱是大为吃惊,却又辨识不出对方武功派别。倘若她真是纪老前辈的徒弟,本寺上代有几位高僧向与纪老先生交好,应当有所耳闻。”景兰舟点了点头,心道:“端木夫人自称并非纪老传人,想来不是打诳。”
本如接着道:“端木施主昨日能于危急之时出手相护本寺弟子,老衲揆情度理,秦师侄不应是其所害。”景兰舟微一迟疑,道:“端木前辈虽偶或言辞偏愎,晚辈也觉她不是奸恶之人。”本如叹道:“倘若此事非其所为,难道真是梅山医隐的高徒做的?似乎又不太像。听闻纪老先生的大弟子林神医近来重现江湖,眼下本因师弟留寺养伤,这事便劳烦本严师弟费心查访一番。”本严合十道:“此事人命关天,阖寺皆当投袂,方丈师兄何必客气。”
本如叹息道:“端木施主以德报怨,老衲想起三十年前旧事,委实措颜无地。当年端木施主携夫到寺求助,先师因故未能施援,事后每常思之怅然。我与本因师弟奉先师之命下山暗中打探,原是怕端木施主哀痛过度,自寻短见;之后发觉她一时激愤填膺,竟欲孤身扫灭其夫生前一众仇家。端木女施主虽说机敏聪慧、武功过人,毕竟年甫及笄,如何敌得过众多江湖成名好手?此举无啻自投虎口。但如强行出手阻拦,又恐对方哀恸郁结,倘若激得她坚心求死,我们也难以时时防备。我二人稍一合计,只好一路跟着端木施主,于途好言劝解她那些仇家对头,望能消弭双方夙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