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钻出船舱,见一道纤细倩影立于船头,对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江风吹动翠蓝裙摆,不是分别月余的冼清让是谁?景兰舟心下大喜,上前道:“冼姑娘,你……你怎么来了?”冼清让低声道:“今日七夕佳节,我正巧闲来无事,便想来瞧瞧你。”景兰舟闻言心头一热,笑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在下虽与姑娘聚少离多,总算尚能时睹清颜,不似牛郎织女那般命苦。”
冼清让见他将两人比作牛郎织女二星,不觉心中甚喜,道:“人家一年方能相会一次,你可吃得消么?”景兰舟笑道:“一日不见,已如三秋,何言经年?”冼清让脸色微赧,道:“数日后大敌当前、性命攸关,你却还这般油嘴滑舌。”景兰舟收起嬉笑之色,道:“我确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欲同你说。”
两人轻倚舷栏,景兰舟细诉分别后诸般经历,讲到那神秘高手夺去上下两册心禅、又相告文奎并未在梅山遇害,冼清让点头道:“爹爹的事梅长老已同我说了,不过他只字不提秘笈下落,定是别有心肠。”顿了一顿,蹙眉道:“这蒙面高手竟能从木川手底抢走两册心禅,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景兰舟道:“连骆大侠和顾堂主他们也于此全无头绪,只怕须待到下月叩询家师及骆老前辈,或能有些端倪。”
冼清让点了点头,轻叹道:“如今管、梅二人皆已知我身世,这事在教中想也瞒不住啦。”景兰舟稍一迟疑,道:“文师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侠,当于唐老宫主声名无损。”冼清让默然片刻,道:“不错,众人看在你师父的面上,自不敢多说闲话。”话锋一转,又道:“兰舟,你可知当日在云来居我为何要相邀念阿老和尚前往君山观礼?”景兰舟道:“我知你这么做,定然有其道理。”
冼清让缓缓道:“念阿上人三年前半道拦住‘莲花剑客’聂秋怀比剑,这事本就不合常理。他所寻比武对手俱是正一天师和爹爹这般的当世高手,莲花剑武功虽强,照这些人可差着一大截。”景兰舟沉吟道:“念阿和尚熟识中原各门各派剑法,此举或为观睹研摩百家之长,以求修行进益。”冼清让道:“你这话虽有道理,只是其中有一关节教人难解。当日聂秋苓说她兄长比剑失利,回到点苍派后魂不守舍,不久便下山失了音讯。”景兰舟道:“不错,他自是躲入了宁王府中。”
冼清让摇头道:“大理点苍山距离南昌足有四五千里,聂秋怀就算真要避仇,怎会想到去宁王府?”景兰舟道:“聂秋怀既知点苍上下无一人是那老僧之敌,留在本派只恐连累师门,以点苍派和‘莲花剑客’在江湖中的赫赫声名,这事也难向旁人开口求援;宁王暗中收罗武林人材、行事隐秘非常,躲入王府不失为一条好计策。你不见施和浦、钱文钦此等江湖好手,不也纷纷投入宁王麾下么?”
冼清让道:“施和浦本是江西人氏,知此门路不足为奇;你既说到了钱师爷,这事实也蹊跷得紧。照其弟钱文钊所说,钱氏兄弟原本一同下海为寇,就算钱文钦悔过自新入了青鹞派,又怎会十多年来声息全无,反远至南昌王府潜匿?”景兰舟道:“我当日也曾问过钱师爷,他说是为报答宁王府世孙朱奠培救命之恩,却又不愿明讲,此中似有难言之隐。”心中忽然想到一事,道:“那日钱氏兄弟与骆师叔、顾堂主他们在南昌吃酒,钱文钦一听到念阿上人之名,惊得连食箸都掉在了地上,他是认得这老和尚的。”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我所料,祝酋之所以得拜这倭僧为师,多半和曾为倭寇的钱师爷有些干系。兰舟,你不妨仔细想想,‘莲花剑客’潜身王府之中,当真是为害怕连累点苍派么?聂秋怀三年前与念阿上人比剑大败亏输,后者讲明让他回去将‘点苍十九剑’淬练三年,之后再当比试;莲花剑却因此偷偷避入王府,连他掌门恩师和亲妹子也不知道这事。三年后念阿上人倘真登门挑战,纵使聂秋怀自己躲在南昌缩头不出,点苍派自有其余一众高手,闻知此事定会为了师门声威应战,阖派上下仍必凶险之极。莲花剑是正道中大大有名的剑客,不应做出这等苟且偷生、置同门安危于不顾的事来。”
景兰舟踌躇片刻,道:“不错,家师曾夸赞‘莲花剑客’年少成名,在江湖上又多有侠义之举,实是难得的人才。聂秋怀身为点苍派大弟子、将来掌门继任之选,行事不当如此畏缩。”冼清让接着道:“然则三年前莲花剑因何投奔王爷,便颇耐人寻味。念阿上人身为青莲尊者的师父,祝酋乃是王爷心腹手下;老和尚找上武功远不及他的莲花剑比武,聂秋怀事后偏巧又匿藏于宁王府中。这几件事犬牙交错,我不信全属巧合。”景兰舟道:“当日在云来居你向念阿上人言之凿凿,莫非已查得了甚么线索?”冼清让缓缓道:“我疑心念阿老和尚去寻聂秋怀比剑,是他徒弟青莲尊者的意思。”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问道:“何以见得?”
冼清让道:“这只是我心中推断,眼下并无实证。宁王府规矩森严,向来都是易入难出的铁门闩,聂秋怀明明于此了然于胸,却仍坚心辞去,最终死在虞先生的玄黄三才掌下,多半是在王府发觉了甚么蛛丝马迹,或许正和本教及应文大师有关。”景兰舟叹道:“不错,这事如若传到朝廷耳中,宁王立时便有族灭之祸,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掩人耳目,我也曾想过莲花剑或是因此惨遭灭口。”冼清让道:“非止如此,我猜他当初之所以投入王府,八成也是事出有因,许是先前已觉察到了甚么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