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真正专业的甲方,颜明月曾遇到极少数开发商,平时的营销策略从来不需要乙方先考虑,他们所制定的方案,在策略与执行力等方面都不错。跟这类甲方共事,能让自己在专业上有所成长。
钓鱼大赛结束后,一周只能见颜明月一次的孙道怀揣小心思,发了条仅颜明月可见的朋友圈:今晚又要学坏了。配图是在夜总会里一张“一夜七次郎”的小标牌。
既然这个女人靠吓唬打压搞不定,各种表扬不识相,那就亮出他最能代表雄性魅力的东西。他觉得单身的颜明月会有性趣。
然而颜明月看到这条朋友圈时,却觉得很可笑。孙道有了笑笑还不够,这是想广撒网多找几个女人玩吗?
看来春天要到了,万物生发,有些人想将勃勃生机发到床上,竟然把“一夜七次郎”发到朋友圈炫耀。大概营销总的身份地位,也不足以吸引一些姑娘上床,只得拿出“活儿好”这样的“技能”来勾搭。
春节前半岛墅举办新春联欢晚会,颜明月已经回公司上班,孙道让老齐负责晚会的相关工作。
孙志自告备勇说可以当主持,这是一个能在开发商全体人员面前露脸的机会,重点是所有领导都能看到他,他觉得凭着当年夜场小王子的能力,一定能在领导面前独领风骚。
终于到了晚会当天,老齐、董晓剑、孙志与黄丽四人负责这场活动,各种手忙脚乱的突发状况,是不久前亲子活动的升级版。
原定七点半开始的晚会延迟半小时,领导不满意大屏幕要播放的背景画面,改来改去跑上跑下,还有节目安排的诸多不妥当,魏迟那一桌的高管们个个脸都拉得老长,仿佛一下秒就要破口大骂了。
晚会结束后,孙道对老齐与孙志愈加不满,想让颜明月回项目驻场的心思更加强烈。
距春节还有一周时间,半岛墅第一批新房即将交付,各部门都在积极配合业主入住的相关事宜,还有过年的准备工作。
钓鱼大赛的结束,项目的热销,让大家都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分外轻松。
这天下午,一辆面包车缓缓停在售楼处旁的停车场,陆续下来九个衣衫污旧,或壮实或瘦弱的男人,在一个气势冲冲、身材高大的胖男人带领下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因为集团审计年底马上要到项目清查账目,为了避免张扬,魏迟将会所处的办公室关闭,跟几个高管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这群陌生男人像是经人指点般,来了个一锅端。
胖男人像是这群人的头儿,他一踏进办公室,双手立即插在腰间,目光如刀子般扫视几个领导,忽然脸色骤变,声如炸雷般吼道,“你们谁是老板?”
几个在隔壁的男员工听到动静,快步走到门口,看到一群人后,迟疑片刻,再小心翼翼往里走,挡在魏迟和另外几个领导前面。
常务副总陈武问,“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
“我们给你们盖房子,到现在还没给工钱,今天来要钱,拿不到钱我们不走。”
陈武说,“你们的工程款我们已经在走付款流程了,要等集团领导批准通过才能付,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胖领头的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说,“等,等,等,我们都等几个月了,老总呀,我们是真没办法了,再不发工资我们要喝西北风过年了。”说到这他带着些哽噎,指着后边的一群人,“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的,都在等着吃饭呢,要生活呀,老总。”
后边的农民工情绪被带动起来,纷纷气愤指责,“还钱。”“我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家里有病人等钱治病。”……一时之间,场面开始混乱。
屋外围着各部门的男人,但没有领导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时不时的劝两句,私底下也怕伤着自己,为了公家的事弄到头破血流不值得。孙道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时不时跟农民工争辩两句。
行政部的人在农民工刚进来时,已经通知保卫处并报了警,五、六个保安已经赶到门口。
保安队长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来闹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就情绪开始波动的农民工瞬间火气升腾,靠近门口的冲向保安并推搡起来,双方彼此都手不停歇嘴不干净的较量开。
“他妈的,找死吗。”“你算什么东西。”“狗杂种。”……
一个农民工的拖鞋在打闹中被踢到墙角,索性光脚往保安身上踹,被踹的也抬脚往前踢,手也没闲着,要揪农民工的头发。靠近老总们的几个农民工也急了,胖领头的忽然往前冲,一掌重重拍在陈武的办公桌上。紧接着被挡在领导前的几个男人拉住朝后推,胖领头一边抵死不退地挣扎,一边双目怒瞪得跟牛眼般,大吼道,“欠钱不给还这么嚣张,你们有良心没有?他妈的,欺负我们农民工啊!”
陈武也急得心焦火燎,“你们不要着急,肯定会付款,但我们央企做事都讲规矩,要各部门走流程签完字才能打款,我们加快进度,你们再等等。”
说完这番话的陈武其实心里很清楚,年前按期应该付出去的款项有五百多万元,虽然最近项目卖得不错,但每笔账都各有去处,而且卖出去的别墅都不是全款。
半岛墅平时对供应商的要求是先垫资,但钓鱼大赛的组委会当时很硬气,要求必须现款现付,所以此前为这次活动已经花费了一百多万元现款。如今确实拿不出太多钱,这么说只是缓兵之计。
在一旁的孙道看见保卫处的人到场,心里踏实起来,便提高嗓门,“又不是不给你们,敢再乱闹事都给抓起来。”
一个留寸头,身高马大的农民工冲上前,用手指戳向孙道,“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孙道挥掌朝大个子农民工的手扫过去,只见对方那只大长手一躲再来个回甩,一股平日里持惯了钢筋水泥的力量,不偏不倚,重重落在孙道的鼻梁上,眼镜也顺带打歪了,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
“哎哟。”孙道立马捂住鼻子,一缕鲜血顺着手缝流了下来。外围的农民工见闹开了,随势又开始跟保安扭打起来,双方拳脚不长眼地胡捶乱砸一通。
书记杨敢一看这阵势,气得两眼冒火,他抓起桌上的木雕笔筒,敲得嘭嘭作响,“别打了,别打了。给你们钱,给,给,给。”
农民工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全都围到杨敢身边。
一个男同事把孙道扶进隔壁办公室稍做简单处理。杨敢与陈武则安排农民工到会议室,关起门慢慢协调付款事宜,拖时间直到警察来。警察一番软硬兼施地劝说,约定好春节前必须付款,农民工这才离开。
事情初步解决后,孙道跟项目上的其他受伤人员一起去医院处理伤情。
老齐打电话给颜明月,“今天的工作暂时不定稿,孙总被打去医院了。”
颜明月大吃一惊,“孙总怎么了?”
“不跟你说了,先这样。”老齐急匆匆挂了电话。
颜明月想打电话给孙道,但又一想,不管什么原因,对于领导来说,被打总是很丢脸的吧,如果她贸然去关心询问,会不会让孙道觉得很没面子,顾虑到这一点就没打电话。
第二天来福告诉颜明月事情经过,说是他朋友告诉他的,颜明月还是没再打电话给孙道。后来黄丽回公司又提起这件事,“幸亏当时孙志不在,不然的话他去拦架也要挨打。”
颜明月嘴角扬起不屑的冷笑,“你太高看他了,遇到这种事,他只会立马闪开,说不定他当时就是故意躲起来了。”
“孙志是靠那张嘴吃饭的,做事一点也不靠谱。那天说要开车去项目,早上约好的时间看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
黄丽刚开始时跟孙志关系倒是挺好,一段时间共处下来,似乎也有了些不满,开始抱怨起来。
虽然颜明月平时跟孙志接触并不多,但钓鱼大赛期间的短暂打交道,就已看清他的痞子本质。那些愚蠢到不可理喻的言行,让颜明月感到厌恶,然而孙志却丝毫不觉得。
后来半岛墅在年前给农民工付了一部分款,并承诺春节后正月内一定补齐所欠尾款。这事虽然不够圆满,但总归算是积极解决。
其实开发商拖欠供应商款项的事并不少见,颜明月在这个行业的几年里,每到春节前,就会在网上看到关于农民工讨薪的新闻。
一家给开发商做围挡广告的小供应商,工程款拖了一年还没拿到,去找开发商要钱,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理直气壮地说,付款时间没列入计划,想要钱随便去告,反正就是没钱。
这一年间,供应商老板跪在办公室求过,到法院起诉过,带着工人一起骂闹过,各种途径都尝试了,就是拿不到钱。拖欠供应商钱款这类事在行业内屡见不鲜,可即便这样,依然有供应商会挤破脑袋抢着去接业务,做完后又是一番追讨款项的折腾。
这当中难免有些无理取闹的,但大多数只是想要回应得报酬而已。一些性子烈点的,就爬上塔吊或楼顶以跳楼相逼;老实巴交的,则是怀揣着干冷馒头到开发商办公地安静等着。无论哪种方式,都可能引来开发商工作人员的侮骂与殴打。
当然,也有例外的。
颜明月记得地产圈子里传过一件真事:年关将至,一个项目因公司内部原因未能及时付款,负责人努力协调,最终在春节前给供应商付清款项时,还特意附上一封致歉信。
她还听一个设计师说过,他在前公司服务一个项目,当时的项目老总要调动离开了,走之前自掏腰包,将项目到期未付给广告公司的三十万元服务费先行垫付。听说那位领导是升迁调任,真是活该人家能高升。
有不少甲方领导将权力寻租运用到极致,只为最大化享受职务所带来的一切哪怕不合法的利益。自掏腰包为乙方垫钱这种事,颜明月没见过,听说的也仅一例。
为延迟付款而愧疚道歉,为乙方自掏腰包垫付,这都不是负责人的义务,但这些人却当成自己的责任去承担。倘若这个行业多一些这样的地产人,行业正气风向之下所筑造的房屋品质,也不致于频频出现交付即维权、甚至烂尾等各种情况。
从半岛墅撤场到春节的这段时间,颜明月难得有了能在六点钟下班的日子,偶尔约朋友吃饭,趁着天没黑去菜市场买菜,看生活里带着温度的烟火,原本一直没好的咳嗽,也在这难得轻松的日子里自愈了。
然而生活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暴躁怪兽,颜明月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塞一颗甜滋滋的糖果,还是挨一顿鼻青脸肿的暴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