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何事?”
这是大唐,风气豪放,李腾空的师父玉真公主尚未嫁人就有了孩子,而宋若思虽比杨齐宣略长几岁,官位却也高于杨齐宣,自诩风度翩翩,是配得上李腾空的。
略略犹豫之后,他开了口。
“其实我发妻亡故多年,我未曾再对旁的女子动过心,直到见到腾空子……”
周围还有旁人在,听到这话都呆愣了一下,惊讶于宋若思如此大胆。
李腾空十分窘迫,再次看了薛白一眼,只见他也是一脸诧异的表情,但还在沉默着。
她莫名就有些恼他。
“别说了。”
很不高兴地这般喝了一句,李腾空直接走开。她的性子,还从未有这般发火的时候。
宋若思还想说话,皎奴已是抬起刀鞘挡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十一娘则是不满地道:“你也太无礼了!右相府的女儿,岂容你这般唐突?”
杨齐宣一开始与宋若思亲近,此时却已疏远,微微讥笑着,拉过妻子道:“宋兄不过是表达爱慕,无妨的。”
“他守着孝……”
“宋之问还向武后求欢,这家人一个德性。”
~~
是夜,众人宿在陆浑山庄。
宋家子弟都是刚回来的,并未完全意识到府中管事对他们的吩咐阳奉阴违,大小事务都由薛白安排。
晚膳后不久,一身管事打扮的胡来水走过长廊,到客院见了薛白。
胡来水是丰味楼培养的伙计里较出色的一个,初到偃师在假扮成张三娘子护卫时有过几句机敏的对答,之后扮成樊牢的人,来试探高尚的态度……算是被培养出来能开始做事了。
“郎君,宋家那几个聚在一起商议了。”
薛白问道:“说了什么?”
胡来水道:“其中确有几人聪明且强势,已经发现了不少痕迹,认定是郎君在对付宋家。”
薛白还真有些好奇,问道:“他们打算如何做?”
“打算推举一个家主,到长安右相府告状,宋若思官位最高。”
“他想当这个家主吗?”
“他很想,一直在说服几个兄弟。”
薛白道:“让他来见我,把樊牢也喊过来。”
~~
夜里,李腾空与李季兰同住一个屋子。
“腾空子,你就别生气了。”
李季兰一直在温言软语地劝说,道:“那人虽然冒昧,听闻宋家家风如此,但你既不喜欢,谁也不可能强求。再说,有人仰慕你,其实是好事呢。”
李腾空却不是因这件事不高兴,被劝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问了一句。
“你喜欢薛白吗?”
乍听这一句话,李季兰惊慌不已,背过身去。
她双手摸了摸脸颊,轻扇了两下,低声道:“薛郎已有婚约了。”
“是啊。”
“我就是觉得,能多和他待在一起就很好啊。”李季兰低声道,“不求能成一对人儿。”
李腾空有些诧异,觉得她胆子好大,连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一时不知所言。
“这可是秘密,我只与你说的。”李季兰道,“你万不可告诉别人啊。”
“连你也敢直说呢。”李腾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今日走了一天的路,李季兰其实已是累了,躺在榻上,捧着一张写着薛白送她的诗的彩笺看着看着,睡着过去。
李腾空准备熄灭烛火,先是看了她一眼,见李季兰睡梦中十分恬静,脸颊微红,连睫毛都像是带着喜意。
她想帮她把那张彩笺放好,手伸过去,想到这是薛白送给李季兰一人的,自己哪好碰的,遂作罢,熄灯睡觉。
大概是有了心事,夜里她横竖睡不着,最后干脆起身,披了衣衫在院中走动。
山居幽静,不知不觉,走到了薛白的客院。
恰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薛白与宋若思一起走了出来。
“明日便当众定下由你继承宋家家业……”
薛白说着话,巧遇到了站在月光下的李腾空,停顿了一下,连招呼都没打。
李腾空行了一礼,装作漫不经心地散步,往左边走去。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没想到宋若思竟还敢来招惹,道:“皎奴。”
皎奴便叱道:“让你别过来了!”
李腾空听她语气,回眸看了一眼,见来的却是薛白,遂向皎奴道:“算了,让他过来吧。”
这趟来偃师,此时才算是有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月光下,李腾空站在那,踢开一颗石头,像是还在生薛白的气。
她方才都听到了,他打算让宋若思继承宋家家业,他不在乎甚至利用了宋若思对她的爱慕,这让她很不高兴。
“方才我与宋若思说过了,他不会再打搅你。”薛白道。
“嗯?”李腾空讶异。
薛白也有些讶异,问道:“我多管闲事了吗?”
“没有,我就是烦他。”
李腾空说着,转身顺着小径走去,薛白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走着说话,任皎奴与眠儿跟在后面。
“你如何说的?姓宋的官职比你还高,能听你的?”
薛白道:“用了些手段,算是……威逼利诱吧。”
明明没想开玩笑的一句话,李腾空却是笑了出来。
“你威逼利诱,就是为了让他不来打扰我吗?”
薛白竟有些不知所言,最后干脆实话实说,道:“本来就想在宋家子弟里挑个没用的继承家业,好把陆浑山庄卖给我。挑来挑去,挑到了宋若思,我就顺带敲打了他。”
“顺带?”
李腾空还是有些气鼓鼓。
这次到了偃师,她比以前要患得患失一些,不太像个道士,更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
“你呢?睡不着?”
“不是。”李腾空嘴硬,道:“我听说,首阳晴晓乃偃师第一景。此时上山,稍坐一会,便可看到日出……观天地,有助于我修行。”
此时分明还是深夜,再登上阅岩亭怎么也得坐一个时辰才能看到日出。
薛白却没揭破,默默与李腾空走着,愿意陪她到山顶稍坐一会。
一男一女半夜登山,即使是在唐朝这也算是一个颇疯狂的举动。
“以前我在长安,从未见到人们过得那么辛苦。”李腾空低声道,“饿了没有粮食吃,病了没钱医治……”
她很想与薛白多说说话,其实并不止是少女心思,更多的还是她理解薛白。最近时日,她为那些贫民治病,心中有一些触动,想来也只有薛白能与她有所共鸣。
因此,两人登山的一路上聊的也不是什么儿女情长,反而是面对民间疾苦,个人到底能出多少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