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美。”
“真的?”
李季兰已发现了内堂上摆着一枚扬州水心镜,于是走了过去。
李腾空一转眼,目光却落在了地上那盏熄灭的花灯上,见上面题着的是一首诗。
那是薛白方才在东市买灯时随手写上去的,当时隔得虽远,她却能感受到他写诗时有些惆怅。
因为丢了官,很不开心吧?
她没忍住,走上前,提起那盏花灯看了一眼。
那是首五言律诗,他的一手颜楷像他的人一样俊逸隽永。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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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水划过细腻的脸颊,落在袖子上。
李腾空努力噙住泪,一回头,竟见薛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花灯,不知所措。
方才想着心事,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薛白似乎已经在那里喊了她很久。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干脆快步出了内堂,走进庭院中的小径,吸着鼻子。
“腾空子?”
“那个……季兰子有话与你说。”
李腾空找了个借口,等了一会,李季兰也不懂得来解围,身后没了声响。
她回头瞥了一眼,见到薛白就守在不远处,她又迅速背过身去。
“腾空子。”
“我看到那诗……”
“嗯。”
“我就不该看。”李腾空抹了抹泪,显得有些倔强,“我修我的道,本是自在……偏看到你的心意,反而容易觉得遗憾、委屈……”
“是我不该写那首诗。”
“你乱了我心境。”李腾空没忍住,用哭腔抱怨了薛白一句。
这种蛮不讲理的抱怨,是小女子对最亲密之人才会用的。
她说完才意识到,愈发慌张,强自镇定,道:“我要好好修道,你也要成亲了,不可再写这种诗句。”
“好,昨夜,我……确是想到你。”
“不许。”
“好。”薛白感受她的情绪,缓缓道:“你放心,我只是有感而发,是待好友的态度。”
“嗯,我也只是视你为好友。”
“我这人,最在乎的是自己,始终专注于自己。”薛白说着,逐渐坦诚,“故而我虽心中有你,却不会为你而改变立场、投靠右相府。我首先是我,才会偶尔……有些想念,偶尔。”
“嗯。”李腾空也镇定下来,道:“我也是,首先我是我。我生于相府,修道积德、赎我之罪孽,为我平生所求,我也不会为你改变。”
“好。”
一番话之后,两人反而像更疏远了些。
李腾空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薛白觉得她足够坚强,于是要离开了。
她不由回过身,问道:“你偶尔……也……也会想念我吗?”
~~
“腾空子?”
李季兰等了一会儿,出了内堂,往庭院里的小径走去,路上很小声地唤了一句。
她其实还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方才李腾空发着呆,被薛白唤了好几声之后跑掉了。也许是太困站在那睡着,被梦魇惊到了?
转过小径,眼前两道人影映入眼帘,李季兰眼眸一瞪,大吃一惊。
“呀。”
“季兰子。”
“你们……我……”李季兰拿手捂在嘴上,假装打了个哈欠,道:“我好困。”
“是啊。”
三人遂往内堂走去。
薛白道:“对了,你们过来找我,有话要说?”
“是,你得罪了我阿爷,又触怒了圣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否先避一避?”
“避往何处?”
“我们想了一个去处。”李季兰看向李腾空想作眼神交流,李腾空却低着头,她只好道:“王屋山如何?”
“王屋山?”
“灵都观是师父的观邸,谁都不能在其中害你。”
薛白笑着摇摇手,道:“不敢劳玉真公主,我如今无官无职,与人无碍,当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薛郎真罢官了吗?那接下来做什么?”李季兰问道:“写戏文吗?”
“倒是有些想法,该是……炼丹。”
“嗯?”李腾空问道:“你也修道?”
“应该是只炼丹,不修道。”
李腾空修道、习医,对炼丹术也有所了解,并不喜欢那些药材以外的丹药,此时便颇为不解薛白为何会对炼丹感兴趣。
李季兰却很高兴,连忙道:“那我们也帮忙吧?腾空子可有丹炉圣手之称。”
“我哪有。”
“好。”薛白其实已经捉了一个这方面很厉害的道士,却也没推拒她们的好意,“近来得空,还得多多向两位道长请教。”
雪后天晴,才哭过的李腾空心情蓦然好起来。
~~
“阿爷,还有一件事……十七娘去了薛白宅。”
从花萼楼回到右相府,李林甫显得很疲倦,他却还得听李岫禀报上元夜之后发生的诸多事务。
“随他们去吧,你莫管十七娘,两情相悦,你拦得住吗?”
“是。”李岫正要退下,才想起南诏质子之事还没得到明确回答,遂停下脚步问道:“凤迦异之死?”
“元月,有几份奏章。”李林甫道:“群臣请封西岳,圣人已批允了。”
李岫一愣。
“华岳祠已建好,华山道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凿。封禅就在十月,你说南诏叛了?”
“那……”
“叛了也给圣人摁下去。”
“喏!”
李岫终于得了明确的回复,连忙退了出去,赶往议事堂,把李林甫的意思对诸官员吩咐下去。
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传中书政令至西南,着鲜于仲通、张虔陀等官员,务必盯紧阁罗凤,绝不允许南诏出现叛乱;另一方面,严令南衙、京兆府等京城官员,封锁消息,不能让凤迦异叛逃之事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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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难得睡得很沉,但其实到中午也就醒来了。
醒来时,他想到薛白已经丢了官,陈希烈、杨国忠皆已顺服,王鉷之死造成的相位动摇终于过去,让人轻松不少。
至于南诏叛或不叛,这并不重要,因为朝廷早就有所提防,阁罗凤一旦有异心,朝廷在西南的布置足以轻易拿下他。
就在天宝八载,他还命左武卫大将军何履光率军入南诏,取安宁城以及盐井,控制南诏的盐也就控制了其命脉。
换言之,西南不可能有大动荡,没必要对阁罗凤是否有叛心之事小题大作,以免影响到封禅西岳的大事。
这才是他必胜的原因,可惜,薛白等人不懂这些内情。
眼下的问题只在于该牵连到谁为止……张垍?李亨?
李延业之死显然有蹊跷,可以顺着往下查,再掀一场对付东宫的大案。
另外,李林甫也在考虑永王是否适合为储位一事。
“阿爷醒了吗?”院外传来了李岫的声音。
“何事?”
李林甫敏锐地预感到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