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

“有趣吗?”

“我小时候就最喜欢玩躲猫猫的游戏。”

“知道,捉迷藏就这么来的。”

杨玉环得意道:“我真的很能藏……不过你也很能找,今夜杜妗没请来你,你竟也能找过来。”

“猜到了而已。”

“若有机会,我藏到最难找的地方,看你能不能找到?”

“好。”

薛白与杨玉环熟识之后,发现她确实太过活泼了些,从捉迷藏说到骨牌,又说到他设计的那些游戏。

他没太多时间了,遂有些敷衍地应道:“下次布置一个秘室逃脱的游戏,阿姐大概也会很喜欢。”

“真的?六月初一是我的生日。前两年不巧,你还未给我送过贺礼。”

“怪不得,原来是儿童节……”

“什么?”

“没什么。”

薛白拉了拉绳索,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杨玉环忽然说这么多话,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黑漆漆的井里。

她其实白天就能跑出去,是为了给他通风报信才陷入这境地的。

他遂心软了些。

“那就六月初一给阿姐献贺礼。”

“圣人会误会。”

“无妨,我有办法。”

“好,有机会玩捉迷藏?”

薛白点点头,道:“我会好好找。”

他正要往上攀,杨玉环又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如果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我是不是就死了?”

“放心,我会与高将军说的,他看情形差不多了就会带人来救阿姐。”

杨玉环解下身上的斗袯,交给了薛白。

……

夜快要过去,薛白从井里爬了出来,收走了绳索。

他一边收绳子,一边看向井底的黑暗中,虽看不到杨玉环,却能想象到她站在那看着绳索一点点消失时的心情。

之后,薛白复原了石凳,又仔细将诸多痕迹抹去。

他披上杨玉环那件黑色的斗袯,在天亮之前离开了这片废墟,走向宣阳坊的坊门。

一夜未睡,他的胡茬已经开始往外冒。

可当坊门处的武侯准备迎上来查问他的时候,薛白已提前把内侍省的令牌持在手里,抢先开口叱骂了一句。

“还拦?找不到贵妃,你们担得起吗?!”

他没有刻意夹着声音,一抬头,连喉节都没有刻意掩饰,仅凭语气里的严厉与怒气,已吓得武侯们不敢再上前。

这些武侯无非是领一份俸禄,不查无妨,查了反而要得罪内侍省,另外,他们真的听出了来人心情非常恶劣。

薛白莫名地发了火,却是连自己也不知为何。

离开宣阳坊,进了东市,他却是又听到了歌声。

也许是在练习,某间屋舍里有女子竟是一整夜都在唱着那首《长相思》。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薛白听了,不由驻足。

他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若今日送走杨玉环,往后哪怕不能阻止安史之乱,她也不会死在马嵬坡了。

歌声还在飘来。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咚!”

忽然,一声晨鼓响起,打碎了那缥缈的歌声,其后,晨鼓一声接着一声。

东市没有人再唱歌,也许某个歌女练习了一整夜,准备去迎接属于她的考验;也许某个富裕的女商贾唱了一整夜的李白诗歌,准备去睡了。

薛白望向东边的天空,见到了旭日东升,长安城已苏醒了过来。

他清醒过来,要做的不是单单保护某一个人,而是尽可能地阻止、减小变乱带来的浩劫。

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依旧坚定。

~~

同一个夜里,杨国忠也在寻找着贵妃,直到困倦不已,便转回了宅中。

他已许久没到妻子裴柔屋中就寝,这次回来之后,依旧去了美妾的屋中。

然而,一推门,却见坐在那的是他的表妹张四娘。

杨国忠的母亲有好几个兄弟,除了最有名的张易之,还有张同休、张昌宗、张昌期,张四娘便是张昌期的女儿,得知杨国忠如今富贵了,携家带口地前来投奔。

“你怎跑到这屋里了?”

“打听到阿兄最近都住在这里。”张四娘道。

她今年四十五岁,是张昌期的遗腹女,而张昌期就是死在四十五年前的神龙政变之中。

之所以她在族中排行靠前,因为她父亲叔伯里当男宠的多,死得又早,儿女都少。

杨国忠以前倒是与她有一腿,如今发迹了,年轻貌美的姬妾多了,对张四娘已颇为嫌弃,道:“投奔我可以,但莫烦我,恼火得很。”

“看你急得?我听说今日虢国夫人府起了火,到现在还没找到杨贵妃?”

“幸灾乐祸没用,杨家若是完了,张家还能跟着享福吗?”

张四娘连忙道:“我哪敢幸灾乐祸,只是有件事想与阿兄你说。”

杨国忠颇为不屑,他位高权重、忙得很,不认为张四娘这种无权无势的人能说出什么值得听的事,挥挥手,道:“我累了,不想听,出去。”

“阿兄你听我说嘛,你不姓杨,姓张。”

“滚,木易杨,弓长张,你听旁人说我不学无术,真当我连字都不识了。”

“真的。”张四娘急道:“你是五叔的儿子,你不是我的表兄弟,你是我的堂兄弟。”

杨国忠丝毫都不相信,嗤道:“二十年前我们在柴房肏攮时你不说?只顾让我用力,如今我发达了,我又成你堂兄弟,你怎不说我是你亲兄弟?”

“阿兄你坐,你听我慢慢与你讲,你生父真是五叔,你是寄养在姑姑家的。”

“信你?”

杨国忠正要把张四娘推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一事。

这次火灾,杨贵妃失踪得蹊跷,莫非是私会寿王或与薛白有染而惹得圣人不快了,万一杨家大祸临头,牵连到自己。

他于是缓缓坐了下来。

张四娘遂开始说了起来,语气十分神秘。

“阿兄你也知道,五叔当年是则天皇帝的‘供奉’。”

“男宠就男宠,有甚好忌讳的?”

他们说的是张易之,当时人们称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

张四娘道:“此事我是听阿娘说的,因五叔很得则天皇帝的宠爱,则天皇帝不许他与旁的女子有染,每次他回到私宅,都居于高楼之上,并撤掉梯子。我祖母担心五叔绝嗣,于是暗中命令身边的婢女夜里偷偷登楼,侍奉五叔,她后来怀了身孕,生下来的孩子……便是阿兄你。”

“我不信。”

张四娘拿起一面铜镜递过去,道:“阿兄你看,你这眉眼、相貌,若非五叔这样的血脉,如何能这般英俊。”

杨国忠道:“外甥像舅罢了。”

话虽如此,他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不能将宝全押在杨家,也该提升张家的地位权力,有备无患。

“这样,你去联络些亲朋故旧,上表申告,恢复五舅、六舅的官职爵位,再从张家选一个兄弟,我设法给他封个官。”

“阿兄信我了?”

“我能信你?”杨国忠当即伸手解了张四娘的腰带,“来,我信一个给你看看。”

张四娘并不抗拒,应道:“我阿爷死后过了十月我才生下来,我阿娘说是晚产,可谁知我是不是阿爷的女儿。”

“不重要,到头来张家还不是靠你这女儿恢复了官爵。”

“真能行吗?圣人那么忌讳则天皇帝。”

“能行。”杨国忠想了想,道:“圣人若是不喜杨家,又要任用我理财,会答应我的。”

他想着试探试探也好,毕竟这场大火,连他也看不懂圣人的心思了……

~~

天明,一群侍女们捧着食盒从杨国忠宅到了虢国夫人府。

杨玉瑶正与两个姐姐在西侧院的堂上说话,因还没找到杨玉环而忧心忡忡。

“先吃些东西。”

“哪能吃得下啊?小妹若是没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阿姐莫急,也许她是跑出去迷了路,会回来的。”

杨玉瑶安慰着,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捧着食盒的婢女正在偷偷对明珠低语着什么。

她遂起身,绕到屏风后。

很快,明珠提着那食盒过来,低声道:“瑶娘,打听到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