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天光景,里正老爷又进村了。
大雪纷飞,道路难走,街坊们都很痛苦,又有一家农民被拆了房子,女人被抓住抵债。
元宵节那天,几个外县的流民恰好路过王家庄,挨家挨户讨饭,一粒米也没讨到,气得三个流民操着登州强调骂娘:
“瓜皮子,一群穷鬼!生儿子没屁眼!”
晚上,他们蜷缩在村东一间破房子前烤火。
三人原是登州的农户,和王国杰一样,失去了土地,屯堡也没活儿给他们干,卖儿鬻女后,就成了流民。
他们点燃了几颗枯树,几个外乡人不知道,枯树也是衍圣公的私产。
不过命都快没了,管他衍圣公还是皇帝。
三人在一起聊起过往两年的经历,听起来简直是一部恐怖故事集。
其中一个流浪汉,因为拖欠地主老爷的佃租,女人被抓走后跳井;
另一个流民则是因为背诵《大忠觉迷录》三次不合格,被罚了银子,然后一把火点了文登县衙,逃到了这里;
第三个流民刚要开口讲他的故事,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回头看时,哇呀一声,吓得差点栽倒在火堆里。
背后墙壁上,一个身形句偻的男人被绳子吊着,双脚悬空,随风飘荡····
三个流民将那尸体放下来,仔细搜了一遍,发现这个吊死鬼饿得只剩皮包骨,七窍乌黑,多半是个肺痨鬼,于是大家放弃了吃人肉的打算。
三人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再联想各自的遭遇:
这都该怪谁呢?
“该怪新皇帝!”一个流民说,“不怪他,还怪谁?”
“狗日的新政,肥了那些地主老爷,把俺们都毁了,”
虽然谁也不知道新政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样样事情,什么佃租啦,灾荒啦,歉收啦,都和新政脱不了关系。
流民谈到老天爷还不把雪送下来,谈到明天去哪里要饭,可是周围村子里的村民好像比他们还穷····
原先,在十年到二十年以前,太上皇刚登基那会儿,种田只用交一点点地租,不超过一成,大。在那年月,有饭吃,有衣穿,想当兵就当兵,地主老爷都绝迹了·····
大家沉静了一阵。
想起今天还没讨到饭,三人又开始争论该怪谁不对。
“该怪皇帝!不怪它,还怪谁呢?”
“皇帝让老爷们天天讲,讲《大忠觉迷录》,说他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叛贼。”
躺在墙角的吊死鬼忽然幽幽道:
“去造反,去辽东!去当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