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是近日以来最让雅莱丽伽乐不可支的一件事,他们最后还是买下了整条红宝石项坠。当雅莱丽伽带着高高翘起的嘴角走出塔楼时,被她带走的荆璜则显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完全模仿自雅莱丽伽的行为如何导致了守塔人的恼怒。
“你不能单买链子。”她解释说,“如果你单要宝石,他或许会同意。”
这条解释没能让荆璜更理解这套法师生意的运行方式。从荆璜的角度看来,似乎觉得凝聚了法师技艺的魔咒宝石,与一条由精灵随手打造的纯粹装饰的链子并无不同。它们同样是带着点有趣效果的小小装饰物,同样都放在货柜上,它们当然都尽可以被购买,不管是千金重宝还是不值一钱。
她不能断言说荆璜的逻辑是错的,因为此种观念在某些地方确实行得通。然而,大多数白塔法师们在适度的贪婪之外保有一种非常传统式的骄傲。他们总是用自己所掌握的秘艺——甚至不能接受魔法这个词——来获取他们想要的利益,好使他们和那些精灵们的经销商,那些即便对以太奥秘一无所知也能胜任岗位的庸人区分开来。自然,重点是通过“法师的秘艺”获利,而不是卖掉些无关紧要的杂货。
这种观念,至少在雅莱丽伽的记忆中,是相当容易为约律类所理解的,但是荆璜又一次表现出他那神秘出身所导致的古怪观念。他对金钱的概念稀薄,且很难将事物的价钱与它们对公众的价值联系,似乎认为无论一样东西标价几何,都与它实际的贵贱毫不相干。这种态度仿佛暗示他来自一个商业与货币极不发达的地方,或至少是不需要他用到这些的地方。
雅莱丽伽对于他身世的揣测已持续了好一阵。她曾直接了当地询问,而荆璜沉默不答,因此她也不再提起。以前她也曾和许多怀有隐秘过往的人同行,其中一些,即便向她表达了爱慕,依然为了保守心中秘密而选择离去。她对此并不恼怒,也很乐意给予同行者必要的私人空间。但这一次她发现自己做得没有过去那么好。不知怎么,关于荆璜来历的疑问悬在她心口,总让她在无意识中便开始分析。有时她意识到这种好奇或许会招致危险,但本能却还是叫她越探越深。
那不必急于一时,因为他们尚有许多日子相处。即便抛开这个有趣的旅伴,寂静号本身对她也是个美妙的研究对象。这艘复合船既使用了现代材料,同时又附带有古老的魔力。尽管荆璜不是个善于保养船只的拥有者,因而使得这艘船在细节上甚为简陋,然而她也能注意它所蕴含的巨大潜力,尤其是它用于在以太中航行的核心零件——通常被白塔称为“魔舵”的部分,始终没有被雅莱丽伽找到。她既无法在系统里查到关于它的记录,也不能根据船的动力结构推测出它的位置,这些挫败使她在近日来产生了一种新的假设,那便是疑心寂静号或许并不存在一个类似魔舵的结构。它是以一种和通用复合船完全不同的方式做成的。鉴于各种千奇百怪的异形船只案例,那并不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当这样一艘船和荆璜组合起来时,事情便似乎复杂起来。
她打算花更多的时间弄清楚这艘船的秘密,用眼睛获得线索和答案,而不是从荆璜时常紧闭的嘴里。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她打算趁着荆璜移植手臂前的这段时间去拜访一位久居门城的著名人物。当她和荆璜在旅店安顿下来以后,她便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荆璜。
“我要去见翘翘天翼。”她对荆璜说。那时他们正坐在雅莱丽伽的房间里享受午饭,和精灵一样有着食素习惯的荆璜咬着根细长的甘青枝,缓缓地扭头看向她。他的嘴里还在鼓动,目光里露出茫然思索的神态。不消说,他显然对“翘翘天翼”这个词一无所知。雅莱丽伽只得告诉他那是和白塔有着长期合作关系的专栏作家。它最有名的作品,正如此刻他们所需要的,是一本备受赞誉的奇形船只科普书。雅莱丽伽曾读过好些这种类型的资料,她的记忆里甚至还有谁亲笔写过,但若和《名船赏》这一系列比较,同类著作总是相形见绌。
她问荆璜:“你要一起来吗?”
尽管他们总是一起行动,这次荆璜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更想留在旅店中。雅莱丽伽问起他为何不去,他便抖抖衣袖,一条链子从里头垂落下来。
“处理这个。”他说。
雅莱丽伽认出那正是他们从守塔人那儿买来的小饰品,那条只值三分五厘的吊坠链子,大约混合了一定比例的精金和月光银,但仍然没什么真正的力量。她本要把它和红宝石项坠一起买下送给荆璜,但后者却异常坚持地自己付了帐,用一串小巧可爱的金贝壳(看上去像某种缠在手足上的饰品),以及几颗带着絮云纹理的玉石球珠。守塔人为这些东西做了鉴定,认为它们足以抵过热情之咒的价值。那过程不免麻烦,但守塔人没有一句抱怨,恐怕是习惯了古约律那以物易物的顽固偏好。
不管怎样,荆璜独立完成了他在认识雅莱丽伽以来的第一笔公平交易,既没有被丢进监狱,也没用绳子把谁绑起来。那令雅莱丽伽油然生出了一股成就感,尽管她仍不清楚荆璜为何要买下那条链子。至于那颗跟他衣服颜色相称的宝石,它无疑是为了搭上那条链子才被选中,哪怕它的颜色与荆璜的衣服如此相称,荆璜却一次也没有将它戴在襟前,或是捏在手中把玩。
雅莱丽伽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她便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买这条链子?”
荆璜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往她身上一晃,随后又飞快地收回。那神态中没有雅莱丽伽惯常遇到的,带着种种濡湿或焦躁气息的微妙渴求,但她确信自己看到了心虚。似曾相识的心虚,如同他把果核吐进了底波维拉尔鼻孔里后的模样。他把链子收回衣袖里,也像把吃剩下的果树枝藏到身后。
这一切在雅莱丽伽眼中都明晃晃的,充满了可疑而又迷人的悬念。她心里有了种种猜测,但表面上什么也不声张,而是任由荆璜走出自己的房间。随后她便精心打扮,前往那位名作家的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