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驱狼吞虎

冬月过半,长安城中已有许多人在盼着上元节。

兴庆宫东北隅名为“金花落”的宫院中,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宫娥不知世情,聊及那场袭卷到潼关的叛乱,犹觉远在天边。

“真讨厌,要是叛乱再不平定,怕要耽误上元节呢。”

“我可是盼了上元节好久,既进了宫,该能在花萼楼见到薛郎吧?”

“薛郎还有何瞧头?名声传了许多年,定是老了。如今长安最少年俊俏的才子可是崔峒,崔氏嫡子,出身高贵,文彩炳然……”

“你看那边,消息来了,贵妃一直关注着战事,那定是来给贵妃送消息的。”

她们偷眼瞥去,能见到谢阿蛮脚步匆匆地走过,有些鬼祟地四下一瞧,拐过长廊。

杨玉环正慵懒地倚在窗边观看雪景,微敛着眼帘,显得有些无聊。

“贵妃,打听到了。”谢阿蛮趋步上前,小声禀道:“他月余前在雍丘,大败了叛军,想要收复开封。”

“去拿他的人呢?圣人可是催促得厉害。”

谢阿蛮道:“据说贺兰进明也过了黄河,但贵妃放心,据说叛乱很快要平定了,等太平时节,什么事不能慢慢说清?”

可其实连杨玉环也不知薛白这次犯了什么大罪,使得李隆基如此严令要捉拿他。

她试着像过往那样故作不经意地以妙语化解圣人的怒气,结果却被喝叱了一通,之后圣人遂开始冷落了她一阵子,显然是要她好好反省,休再为不相干的人操心。

“你也知道,三姐总在打听薛白,故而让你对此上心些。”杨玉环解释了一句,脸上难得泛起了笑容,道:“总之叛乱要平定了便好。”

想必等到太平时节,薛白回来了,无非是像以往那般于御前谈笑之中把罪名洗清过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阿蛮又道:“我方才来时见有五百里急递,该是有新的消息来了,却是打听不到。”

杨玉环遂招过张云容,道:“你去圣人处探探,是晴是雨……”

雪还在下,这日是个阴天,云压得很低,有种沉闷之感。

勤政务本楼外,侍立的禁卫们一个个站得笔直,在风雪中不见一点晃动。远远见得张云容过来,他们也不敢有往日的讨好,两柄长戟径直架在她面前挡着。

“贵妃想求见圣人。”

“圣人正在见杨国忠,不许任何人打搅。”

“又出了甚大事,这般严重?”张云容故作轻松,巧笑嫣然地问道。

禁卫们冷峻地摇了摇头,虽无言,但也表露出显然是出了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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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消息,薛白攻克偃师,兵进洛阳了。”

殿内,李隆基的脸色十分凝重,亲口把刚得到的情报告诉了杨国忠。

潼关不通,消息是贺兰进明从宁陵发出,经南阳,走武关道递至长安的,驿马日行五百里,非常及时。可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

“看来,叛乱很快要平定了。”杨国忠小心翼翼地应了,轻声道:“无论如何,此事可喜可贺。”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也不敢露出喜色来。

“朕早有所料。”李隆基并不惊喜,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胡儿痴心妄想,敢以区区河北之地叛乱,如何抵得过朕的雄师?”

一股帝王之气顿时从御榻上散发了出来。

他一直都是有战胜安禄山的信心的,并在叛乱发生后做出了最妥善的应对。

最初,以羽林大将军王承业镇太原,以金吾大将军程昂坐镇上党,保证安禄山无法从太行山以西威胁长安;再以卫尉卿张介然坐镇开封,高仙芝坐镇洛阳,保证安禄山无法从河南威胁长安。只是没想到张介然、高仙芝如此让他失望,叛军在一个月内杀破东都,天下震动,这确实是打破了他的布置。好在局势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从容调度,以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驻守潼关,遏制住了他们的西进攻势。

战争一旦进入这样的消耗阶段,大唐朝廷的胜局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因为叛军不能久战。这一点,当了一辈子皇帝的李隆基非常了解,可于他而言,若只是打败安禄山,远远不足以挽回他的威望。他需要一场大胜。

于是,他命郭子仪统朔方军、李光弼统河东军,大举东进,一次次地击败叛军,收复河北。于是,各地的官员也纷纷参与平叛,睢阳有许远、颖川有来瑱、东平有李祇、南阳有鲁炅,甚至雍丘有张巡、贾贲……在李隆基的地图上,洛阳四周已经插满了唐军的旗帜。

安禄山甚至来不及称帝,就随时要被唐军如潮水般淹没,这一切都是因大唐国力强盛、天子英明。

胜利是理所当然的,李隆基从来没把杂胡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于是语气一沉,问道:“让你操练的新军,如何了?”

杨国忠连忙俯身答道:“正驻于灞上,日夜操练,以拱卫圣人!”

他们原本是想调朔方军进入关中护驾的,结果哥舒翰拿出了人证物证指出安思顺与安禄山勾结,对此李隆基更多感受到的是哥舒翰的威胁,可对安思顺也心生警惕,遂派了信得过的大臣往灵武先整顿朔方军,又让杨国忠操练新军。

这支新军的主将叫杜乾运,是这对君臣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心且擅战。

此时李隆基先说了薛白在偃师的胜战,紧接着便问起这支新军,言下之意显然是要防备薛白与哥舒翰勾结。

杨国忠非常清楚,一旦薛白、哥舒翰要拥立新君,第一个要杀的必然是自己这个佞臣,以正天下视听。他遂一扫过往报喜不报忧的习惯,道:“圣人,还有一事。”

“说。”

“哥舒翰称潼关战事吃紧,为以防万一,请求让灞上新军隶属于他,方便危急之时紧急调动。”

李隆基听了,脸色愈沉,没有说话,因他以往没有发现哥舒翰有这么厉害的权术手腕。

在灞上屯兵,自然不会是以“防备哥舒翰”的名义,而是抵御叛军、随时支援潼关。如此一来,哥舒翰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让朝廷难以拒绝。

杨国忠身为宰相,自是该想好了应对才敢来禀报,遂道:“臣以为,未尝不可。此事若不允,倒让哥舒翰有了戒心。而若允了,臣敢断言,哥舒翰依旧调动不了新军,反而能让杜乾运试探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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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乾运登上潼关,放眼眺望,北边黄河滔滔,东面叛军如云。

他是被哥舒翰邀来商议军情的,待观望了军势,潼关中设了酒宴,王思礼频频向他敬酒,欲将他灌醉打探圣人的态度。

杜乾运心中了然,装醉吐露出杨国忠正忧心忡忡叛军攻破潼关一事。

然而,待到夜里有人敲门,他立即便醒了过来,双眼明亮,岂还有半分醉意?

来的是圣人安排在军中的忠臣田良丘,闪身进了屋,道:“可是圣人命你来的?”

“正是,圣人疑哥舒翰有异动,命我改隶于他,以方便探知他的心意。”

田良丘问道:“疑在何处?”

杜乾运道:“疑他交构东宫,此事有薛白于其中串联,然也?”

“我确是在军中发现了些异常。”田良丘眼神中满是忧虑之色,犹豫着方才说了出来,道:“哥舒翰军中藏着一些人,轻易不肯让我见到。”

“谁?”

“不甚清楚,其中有一人,颜真卿称作‘阿兄’。”

杜乾运惊奇道:“可是平原太守颜杲卿?我听闻此人与薛白转战雍丘,岂会在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