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驱狼吞虎

田良丘道:“我不曾见到人,无法确定。我是有次借着军务之名,悄悄潜在屋外,听了他们的谈话,虽断断续续,其中却有些关键之句。”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声音,道:“他们说‘薛白是对的’、‘高仙芝对圣人深感失望’,另外还说‘炸药已然布好了’。”

“什么?!”

“嘘,小声些。”

杜乾运大感惊恐,问道:“这些话是何意?高仙芝不是已被斩首了吗?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眼下尚无更多实证,唯请圣人小心防备,无论如何,待平定了杂胡的叛乱再谈。”

夜里不便多聊,田良丘说罢,很快离开,悄然消失于黑夜之中。

杜乾运则望着夜色中秦岭的轮廓消化着今夜听到的消息,渐渐地,他感到前方山势像是要夺人而噬,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了一句。

“等平定了叛乱,只怕就来不及了啊。”

整夜辗转反侧,次日天光微亮杜乾运已起身,在潼关城内各处巡视着,有意无意地往监军吴元孜的住所去。待到了附近,果然被两个士卒拦下。

寒暄了几句之后,得知吴元孜病了。

“原来如此,盼吴监军早日康复。”杜乾运不经意地道,“听闻高仙芝被斩首以后,是吴监军亲自核验,把首级与尸体葬在一处?”

“是,当时高仙芝从城头押下来时还在大喊,军中士卒们是亲眼见他被斩首的,杜将军有何疑惑。”

“我没问这个。”杜乾运笑道:“我是说吴监军心善。”

等他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很快脱去,向亲兵吩咐道:“走,立即离开潼关!”

匆匆取了马匹奔向城门,前方却见王思礼正在赶来。

“杜乾运,节帅还未下令让你离开!”

“我有紧急军务要回灞上!”

“立即停下,否则以违反军令处置!”

杜乾运反而一挥马鞭,冲向城门。他知田良丘一定已经被扣押了,他必须尽快离开潼关,向圣人禀报高仙芝以及炸药之事。

“停下!”

“驾!”

西边城门还没关,杜乾运直接撞了过去;王思礼跨坐于战马之上,也不多话,双手抡起长刀,径直横扫。

这是决心与力量的对决。

“驾……”

“噗!”

战马还在往前奔,马鞍上杜乾运的身体依旧坐在那,可是头颅已经不见了,唯有脖颈的断口处还有鲜血激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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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

杨国忠几乎是撞进勤政楼的,脚步踉跄,差点要摔在李隆基面前。这些都顾不得了,他仓皇禀道:“哥舒翰……斩首了杜乾运!”

李隆基眼睛一瞪,良久无声。

他突然老了很多,并非是脸上突然多了一道皱纹,而是一种心力交瘁的衰竭感。原本他虽也有七旬老者的样子,精神气质却不会让人意识到他老了,可在这一瞬间,老态就像是破茧的蝶一样,再也关不住了。

“圣人,哥舒翰一定是要反了!”杨国忠见他不语,只好再次提醒道。

“把李琮押下,审!”

“臣遵旨。”

杨国忠领旨,却不走,因为他知道这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甚至要激化冲突。果然,李隆基很快又否掉了这个命令。

“慢着!不妥。”李隆基道:“你是朕的宰相,伱说,如何处置?!”

“臣以为,或撤换了哥舒翰?”

“他故意‘中风’,便是为了试探朕的心意。当时朕尚且未曾换了他,何况今日,一旦下旨,二十万大军西进兵谏,你来挡吗?!”

大冷天里,杨国忠额头的汗水不停淌下,“兵谏”二字就像是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待哥舒翰兵至,拿什么来谏圣人?当然是他这个宰相的人头啊。

“有安禄山叛军牵制……”

“牵制?哥舒翰与安禄山两个胡人联手又如何?”

“这……”

杨国忠答不出了,只好道:“也许,哥舒翰只是与杜乾运起了冲突,未必便是要反。”

见他到此时还心怀侥幸,李隆基心中愈怒,却已懒得再与他多言,自顾自地来回踱步,思忖对策。

良久,李隆基眼神闪烁着,缓缓问道:“倘若朕主动退位为太上皇,让李琮登基,如何?”

“不可!”

杨国忠惊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

李隆基带着冷嘲热讽之意道:“世人都说朕纵容安禄山导致叛乱,怨声载道,朕若退位,方可让天下人出一口怨气。”

他倒是对旁人指责他酿成叛乱的言语非常不满,反觉得全天下人都是错的。

“陛下!万不可作此想啊,那是薛白为了扶立太子酿出的阴谋啊,他们故意逼反了杂胡,陛下如何能引咎?万万不可!”

大唐开国以来,一直都不缺太上皇。李隆基若退位,至少能继续享乐。可杨国忠显然是必死的,否则连圣人都引咎了,新帝还能一个罪人都不杀吗?

杨国忠惶恐地哀求了许久,忍不住抬头一瞥,见到了李隆基那冰冷的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圣人怎么可能愿意退位?绝不可能的,只是在拿话敲打自己而已。

他本该是最了解圣人的,方才确实是太过惊恐,一时忘了圣人是最在乎权力的。

“冷静些,仔细想想,眼下该如何做。”李隆基叱道。

“喏。”

杨国忠咽了口水,思忖起来。

既不能撤换哥舒翰,更不能让圣人退位。眼下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一则凡事照旧,只需依既定战略,平定安禄山毫无疑问,到时明升暗降把哥舒翰调回长安荣养。可如此一来,一切就只寄望于哥舒翰忠心听话了,实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